凌昭的马追月是大周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速度极快,性子霸烈。
论速度,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杨家战马也不是追月的对手。
不过须臾之间,凌昭已经快出其余人一个身位还有余。
几个杨家子弟见状利用身位,将靶子挡得严严实实,凌昭只是一笑,接着撂开马绳,两脚只踩着马磴站起身,在颠簸之中,拉开了弓弦,弓箭自上而下,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之下,一箭穿透了箭靶。
赤色身影毫不耽搁,接着坐下,恰巧前面一道障碍,马飞跃而起。
凌昭胆子大,动作却极其稳当,一马当先,接连三箭,将最后一道靶子射中之后,刚好一跃到了终点。
另外几个杨家小将也紧跟着到了终点,凌昭勒了马,转过头来笑意不减,“看来是我的追月会跑些。”
她只字不提胜负输赢,早有杨家军报了靶数,凌昭与一个小将靶数相同,并列第一。
杨老将军在一旁的高台上,看到了那青年女子鲜衣怒马毫无顾忌的一幕,沉默了许久。
“祖母……”
“至少西北军的主帅,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而是骑射精通,胆量十足的好将军不是?”
老人揉了揉肚子,小声道,“跑那么快,中午的肉怎么还没颠出去,快请人下来去主账休息吧。”
“虽然勇猛,可一个主帅,只是靠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可不够,意气会害了所有人的。”
“你看看,你才多大,说话就没了咱们西北人的血性了?”老人横了孙女一眼,“去,接秦王殿下去吧。”
“再说了,有勇,未必无谋。看看她打算怎么说。”
凌昭下了马,忍住了心中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转头抿了抿唇,笑着看向了走来的杨老将军。
武将世家,至少比文官好说服的多,不过先看人,后谈利弊。
若是她看不上自己这个人,只怕后面也没得谈了。
好在她这些年的骑射功夫没有白费。
凌昭心中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白年。
白年会意,手中的边防阵图慢慢收紧,一会儿就得轮到她了。
一行人再度回到了大帐之中,老将军却也不再高坐在主帅的位置之上,只是站在上头。
杨老将军不坐,凌昭阿也不坐,别的人都不敢坐。
“秦王殿下的来意我们杨家军都已经知晓,殿下少年英才,不会不知道如今西夏来势汹汹,我们边疆压力繁重,不知殿下有何示意?”
凌昭微微一笑,“我想要杨家的全部骑兵,从北地出兵,突袭西夏黑水城。”
此言一出,不光是杨老将军,就是一群小将都瞪大了眼睛。
“这能行吗?”
“未免太过激进,只怕人还没有过去,已经被耗死在大漠里头了。”
“难不成还要渡河不成?”
“不行,此法太过凶险,我不能拿我们杨家将数万骑兵的性命开玩笑。”
杨老将军断然拒绝道。
凌昭微微一笑,“您莫急,可不止您一人,我会率领禁军骑兵,突袭贺兰山。”
她转头,白年和折然两个人将那阵图重新打开。
“还请老将军屏退闲杂人等,除非出战之人,不得在场。”
片刻之后,营帐之内只剩下了四五个人,杨老将军脸色依旧不好。
白年微微侧身,“杨老将军容禀,所谓凶险,地方凶险,法子却不显,我们对西夏的战略部署知晓透彻,如此做,大纵深,大迂回,分而化之,逐步击破……”
一群人激动和愤怒的脸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而在白年和缓入耳的声线之中,一个个跟上了她的思路,逐渐聚精会神地看到了战略部署的策略,眼前仿佛看到了西北军长驱直入打破西夏铁骑的画面。
一日之后,凌昭自杨家大营启程,赶往种家。
大周平宣二十六年,秦王凌昭说服四大北世家与各州卫兵,与副将襄平侯,分领数万骑兵,自西北大营,突袭西夏各部。
凌昭的想法冒险,呈报京中之后,皇帝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应允了一个可字,并要求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去西北。
就在凌昭收到圣旨给其余几大营都发了调兵书信之后,出兵征西之后,元君因为思念成疾,以至不能起身。
皇太女和太女夫亲自侍奉汤药,元君始终不见好转。
皇帝下朝之后,终于踏入了朝凤宫,见侍疾的太女夫端了一盏汤药过来,干脆接了那药,“我来吧。”
床上的元君病体支离,头发已经几乎半数皆是花白,显出了深重的老态。
“景安,你来了。”
景安,是皇帝的字。
除却新婚私语之时,元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当面喊过皇帝的小字了。
皇帝端着汤药的碗微微一颤,“我来晚了。”
“你不是来晚了,你是不想来,”元君自嘲一笑,“都说人老了,就变得不讲道理,如今我也变成了那般不讲道理的人。”
皇帝沉默地垂下眼帘,汤匙在瓷碗里头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
“可你答应过的,要阿昭一生安乐无忧。”
他偏过头,没有去触碰汤药,枯瘦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景安,你答应过的。”
皇帝垂眸,“是啊,我是答应过,可是别忘了,是你要让阿昭辅佐老大的,如今,怎么又后悔了呢。”
亲近之人,不过寥寥几句对话,就能够轻易地戳到对方的痛处。
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对话,旁人却是一点都不敢再听下去了。
太女夫听出了那话语里的针锋相对,心惊胆战却也不敢退下,只能尽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
“是我的不是,你吃药吧。”皇帝又放柔了语气,“咱们都已经这么大了,你还要同我赌气不吃药不成?”
“若是我的死,能让阿昭从前线回来,那我宁愿即刻便去了!”
“你胡说什么!”皇帝将汤药重重放在一旁,咔哒一下,汤药溅出去,她却毫无所感。
地上哗啦啦跪下了一大堆,个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朕不许你死!还要你看着阿昭平安大胜归来!”皇帝用力握紧了男人放在外头枯瘦的手,凤目微红,“你听到了没有。”
“为什么一定得是阿昭!为什么一定得是我的阿昭!你明明知道……”
皇帝看着他激动地要坐起来,用力将人按下,“行,朕答应你!下旨召回阿昭!”
此言一出,太女夫仰起头,下一刻又立刻垂下,宽袖之下,握紧的手微微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