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来时灯火辉煌,气势昂然,去时却静默无声。
若是这群人有尾巴,只怕都是灰溜溜夹着走的。
凌昭脸上挂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看着那群人离开之后转过头来,笑容一点点消失。
“金吾卫,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属下知错。”
许关山送凌昭出总兵府的门,顺便好奇问道,“你那些赤羽卫到底有多少,随便城里一个地方就能碰巧抓到一个凶手不成?”
凌昭闻言咧嘴一笑,虎牙跳脱,“谁说她是凶手?”
老人愕然,看着那在自己面前向来装乖的秦王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不一定是纵火案的凶手,”凌昭眯眼一笑,“但一定是,外族密探。”
赤羽卫自然也不能未卜先知,已证实那一家子十几口人死于砒霜中毒,并且在死后一个时辰多才放火烧了院子,或许是去而复返,或许是两拨人,但不管如何,金吾卫不会下毒杀人,纵火犯随便找个人,也就是了。
吴曦要犯人,那她就送个犯人给她。
外族密探,反正都得死。
许关山哑然失笑,“你就敢这样告诉我?”
“许老将军怎么说也是阿轶的祖母,那我就也算您的孙媳,如何不能告诉您?”凌昭言笑晏晏,抽空看了一眼天上升起的孔明灯。
“这孔明灯,还是有些危险,往后只怕得小心了。”
许关山跟着看了一眼,“快立秋了,殿下,打算何日回去?”
“入冬之后。”
凌昭走至府邸门口,冲许关山微微拱手,“今夜打搅老将军了,实在抱歉,我这就回大营了。”
许关山住总兵府,许凝和许轶却都在住大营之内。
她笑呵呵地目送着凌昭上了马,状似无意道,“皇上下了折子,准许单设男兵营,阿轶如今在军营,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凌昭张了张口,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弯儿,避而不答,“老将军哪里的话,阿轶的本事,您还不知道?”
总兵府门口,已初生华发的女子看着那渐渐消失的玄色背影,忽然闷笑了两声,“滑头。”
一个七夕,经过这么一遭折腾,已经过去了。
凌昭回帐中的时候许轶已经换了入睡时惯常穿的长袍,正在烛光下执笔写信,三千墨发散在背后,眉目涣然,静得像是夜间坠落于尘世的流星。
她带着一身冰凉的夜风,制止了许轶想要靠近为她更衣的举动。
“外头凉,别过了寒气。”
西北凉得出奇地快,许轶带的那两身衣服根本不够,如今衣服都是在兰州现买现做的。
帐中比外头暖上很多,凌昭出去的时候匆匆,刚刚一路被凉风吹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儿暖气,跟个冷冻的人棍一样。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古时候西北冻死一大堆了,该狠狠治一治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充军饷做棉衣了。”
凌昭说着,解下了身上的佩刀。
男子顺手接了过来,被刀身冰得一个激灵,“外面已经这么冷了吗?”
她嗯了一声,探头在许轶脸上亲了一下,“凉吧?”
女子冰凉又柔软的唇在他脸上结结实实贴了贴,又很快分开,像是夏日里的冰酪,嗖得一下钻进了人的喉咙和心里,眨眼之间,冰凉划开,燥热熨帖。
“没感觉出来。”许轶的目光追寻着凌昭的身影,手上斟茶的动作却没有停。
凌昭轻笑一声,没有动作,门外有小厮搬了热水进来。
她慢条斯理在案前卸下了身上的佩饰,“今日你祖母问你在营中可还好,有没有给我添麻烦。”
许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我以为她不会管这些。”
两人对视,凌昭一脸无辜,“我总不能说,你跟我同床共枕,真的就是纯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轶清了清嗓子,脸上一黑,“今晚我回男兵营睡,避避嫌。”
凌昭扯开了腰带,桃花眼轻佻又灼人,“是本王的床榻不够大?你要去和那些男人凑一起?”
“怕秦王殿下被人质疑,不行。”许轶看着帘子被重新放下,这才看向她,语调低沉,暗含挑衅。
凌昭深深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汹涌着莫名的情绪,她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屏风之后。
许轶安静地坐在案后,再度提起笔,心却无法安静下来。
大约是自己刚刚那一句,吓着她了?
男子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都等了十年了,还差那么几个月?
屏风之后水声清浅,即便许轶并不细细去听,也能听到凌昭大约已经进了浴桶,现在大约正在闭着眼睛仰着头静静想着什么。
她一贯思虑深重,今夜之事,只怕还没有结束。
天气一凉,蛮子为了过冬,难免骚扰大周边境的平民,内忧再不除,只怕就难了。
他不可控制地竖起了耳朵,忽然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声响。
一种类似于重物掉落的声音,但更像是沙袋,或者是……
许轶猛然站起身,拔起桌上的长刀。
屏风之后,闭目沉思的凌昭在第一时间听到了那一声闷响,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站起身,一肘向后重击而去,水声震荡。
“昭昭?”
许轶冲进来的时候恰巧对上凌昭刚刚从浴桶之中站起身,水流顺着那白得有些晃眼的女体流淌而下,女子长发沾粘在身体之上,纤秾合度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
他一手扯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袍,甩向凌昭,一脚已经踹向了那不知何时潜入的刺客。
泛着寒光的匕首在长刀的攻势之下称得上被动,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犀利无比的眼睛,眼窝深陷,眉骨深刻。
许轶胸腔之中的怒气高涨无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眉宇紧皱,凤眼之中是决然的盛怒杀意。
凌昭很快裹好了外袍,跳出浴桶的同时一手拎起一旁的烛台,眼也不眨砸向了那黑衣刺客。
烛台准确无比地砸上了那人的头,长刀刀尖也顺势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要不是之前为了逗许轶,她把腰间的软剑和袖箭卸下了,现在这个刺客,早就该在浴桶里泡馕了。
许轶眼眶赤红,脖颈之上青筋突出,提刀废了那人的手脚,还要动手之时,却被一只柔软湿凉的手拦住了。
他转过头去,凌昭的外袍潮湿,裹在玲珑的躯体之上,本就妖艳的外貌更添三分惑人,“还有用,留她一刻钟的性命。”
他松了手,长刀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凌昭忽然被他紧紧抱住,这时候她才发现许轶抖得厉害,心跳也快得出奇。
他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之中。
“昭昭,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许轶用力抱紧了凌昭,语气里深重的愧疚与慌乱。
比起拥有,他更深刻地害怕着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