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说三天,果真就在烧退后的第三日就准备出发了。
太医丞左劝又劝劝不动,最后将目光转到了许轶身上。
许轶沉默了一瞬,“她现在不能骑马?”
“也不是不能骑马,可如今还虚……弱着呢。”李太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凌昭的脸色,“西北苦寒……”
“这是七月里。”凌昭淡然地坐在圈椅上,一只手把玩着一串佛珠,“李太医,苦吗?寒吗?”
太医丞无话可说,“那容微臣给您制一副丸药带上?”
“劳烦李太医了。”
凌昭将佛珠套回手腕上,站起身冲他颔首一笑,到了外头吹了个口哨,一只白色海东青俯冲而下。
“乖孩子。”她含笑摸了摸阿青头上的鹰帽。
许轶和留在屋内的人视线交汇,他看着李太医有些郁卒的眼神,“怎么,太医怪我不帮您劝说殿下?”
“微臣不敢。”李太医垂首。
白衣男子低头垂眸,笑得意味深长,“若是我劝得了她,那我自然会劝,但如今殿下能走能跳能骑马,你想拦住她让她好好休息,无异于是让一个正常人坐轮椅,殿下要是能答应,就怪了。”
凌昭根本计较的不是自己休息几天能好,计较的是,她能不能按时到达西北。
没到下午,一行人就出发了。
跟着许轶的四个暗卫和跟着凌昭的十二个金吾卫轻骑,一行人不过二十几人的队伍。
西北的天似乎总是比京中阔朗,一行轻骑没有任何行礼,速度比前面快出许多。
不过两日的功夫,一行人和前面的大部队就只差了一个驿站的距离。
凌昭却当机立断,“不和他们汇合了。”
白年恭顺地站在凌昭身旁,“殿下的意思是?”
“我重病之事,想必西北也不会不知道。”凌昭顿了顿,“路上这两日未免太过风平浪静了一点。”
白年沉吟片刻,“事关圣旨,西北迟迟不动,也实在奇怪。”
凌昭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是奇怪啊,兰州,那可是龙潭虎穴。咱们就先探探路。”
翌日午后,一对年轻富贵夫妻携手进入了兰州下属的五泉县。
西北通商,民风开放,来往多有异族商人。
就算凌昭和许轶特地穿了最简朴的衣服,在这些商人的精明眼光之下,这两人依旧是对肥羊,他们所到之处,商贩的叫卖之声便大了许多。
凌昭挑了挑眉,兰州倒是比她想象的要繁荣许多。
“女公子,看看,这是西域来的蓝宝石,不管是做首饰还是个小郎君做头冠都极好,您生得这么好看,这宝石啊就衬您这样,瞧瞧,这一带上,艳光逼人。”
凌昭笑着看了一眼,没有动作,倒是许轶瞧见了一块红宝石,“那个,买给你好不好?”
“你喜欢?”她看了一眼许轶,有些诧异。
“只是觉得你戴上会好看。”
凌昭这张脸就是再怎么往简单了打扮,也足够艳丽。
再没有比红宝石更衬她的。
“那就买。”
老板欣喜若狂地将那块红宝石放进匣子中包装起来,接了银票,“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可不是。”凌昭一只胳膊撑在了柜台上,“向你打听个事儿,吴曦吴大人,知道吗?”
“诶唷,您是来找吴曦吴大人的?”老板一下瞪大了眼睛,“那可是个好官啊,总督大人那可真是廉洁奉公,爱民如子。”
凌昭意味不明地一笑,“远房亲戚,过来走走门路,那你们的总兵为人如何?”
“总兵大人……那这我们就不清楚了。”老板神色为难,“这兵不扰民,我只知道,总兵提议允许男儿也加入军队,这事儿在我们这儿一度掀起了轩然大波,总督大人很有些不满,叫停了好几次。”
“总督身为文官,想必定然看不惯如此破例的法子。”
“可不是嘛,这男儿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生孩子嘛,跑去打仗做什么,这西北是越来越多人娶不到夫郎了。”那中年老板抱怨了几句,随后冲那许轶一笑,“您要不再看看我们这里别的宝石?”
凌昭拉过许轶的手,“不看了,我家夫郎怀孕了,站不久,告辞。”
许轶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腰间却被凌昭环住了,他转过头去,那双桃花眼笑容真诚还带着讨好,他心里的气没了大半。
“为什么那么说?”
“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种话。”凌昭拉着他走得很快,“不过怀孕这是好理由,不是吗?”
许轶没看出来这理由哪里好了,“我记得吴曦的总督之位坐得牢牢的。”
“怎么会牢。”凌昭收起笑意,眼神锐利,“失察之罪和刺杀本朝亲王之罪,就罪以致死。”
许轶慢慢瞪大了眼睛,刚刚一路他们耳中听到的消息都是这总督大人如何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如何为官清正,凌昭为什么对吴曦如此提防。
“是不是觉得我对吴曦有偏见?”凌昭轻声道,“我皇姨母的临终遗言,我可不能忘记。”
淮南王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民间一片好名声,要么是这个人太会做戏了,要么就是,这人真是个好官。
一个好官能让淮南王嫉恨到不忘记在诏狱里也提醒凌昭?
“夫郎,慢些走,仔细肚子里的孩子。”凌昭掩去眼底的思虑,笑吟吟地带着许轶往前走。
许轶无奈地偏头,“演上瘾了?”
凌昭点点头,“造反的武官除却忠心之外未必不想做一个好将,文官压制武官的权柄这么多年,她未免因为不平而走上了一条错路,但她至少有一件事情做对了。”
敢于让男子进入军营为兵为将,需要承受的压力自然很大。
但她还是做了。
西北民风再开放,却也默认男子最大的职责就是诞育子嗣,其余一切皆为多余之事。
越是文官,反而越觉得男子不应该出格为武官。
到底是所学越多,枷锁越深,还是其余什么呢?
“不过话说回来,文人嘛,总是在乎最表面的那一层平整规矩的外衣。”
“你好像总是很容易就接受这些不平。”许轶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女子笑脸。
凌昭回头抬眸,唇边的笑容散漫淡漠,黑瞳深沉,“习惯了,但依旧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