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查出来是谁偷的了?”
皇帝坐在案后,眯着眼睛看着立在堂下的赤衣女子。
凌昭眼下有浅淡青黑,整个人却精神抖擞,将一叠证据呈到了皇帝的桌案之上。
“儿臣可是马不停蹄,今儿就在衙门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已经给您查得明明白白了,除了您后宫那位我没胆子抓其他人我通通关进大狱里头了。”
她嘴角带着不自觉地笑,眼神明亮无比。
皇帝敏锐地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儿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热血上头的模样,倒不像是十八岁的凌昭,倒像是八岁的凌昭。
她低下头开始看小女儿呈上来的证据,口中问道,“是谁?”
“卓云心。”
“那是谁?”
“您后宫的那位卓庶君,上个月您刚给他提了位分。”
凌昭丝毫不意外皇帝记不住卓云心的名字,或许她根本没有问过。
皇帝高高在上,积威深重,在这个皇位上坐得太久了,临到老了,从不会觉得被圈养的卑微玩物眼中全然没有对她的畏惧,还会冒死为外人窃取她手中的东西。
陈允端了茶进来,对上凌昭那张过于容光焕发的脸,不动声色地冲她扬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嘴角又迅速拉平。
凌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大约是该控制控制嘴角的笑意。
打她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她其实要的不多,甚至做好了和许轶平淡一生的准备,可真等自己梦想成真,得知许轶真的喜欢了自己许久之后,得到的远甚于预期的,就再也没有办法压制心头的喜意。
她慢慢将嘴角拉平,眼中一派清明和警醒。
“下次,这等反贼,不管是谁,直接秘密拖下去便是。”
凌昭做事向来严密,锁定了目标之后,便将一切都挖了出来。
金虎已经招认,当日找他的人带着一块澡豆,两面就是虎符正反两面,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用秘法重新脱膜制成了金质的虎符,谁知一交货就被人设下埋伏要灭口。
凌昭翻阅了守在天凰殿周围的赤羽卫的记录,发现也就是卓云心独自在书房等过皇帝几回,按金虎招供的时间算,刚好有对得上的。
一次找出虎符,然后用随身带的软硬适中的澡豆印下来,之后再来一次偷天换日,足够了。
凌昭直到这时候昨日才想清楚,无论如何,今秋一定会有钦差带着军器和新任的官员前去西北,将领调令都会带着虎符前往,到那时只要杀了朝廷来的钦差,两块虎符合并,西北军消息闭塞,只听从将领调遣,却是大周人数最多最骁勇善战的驻军。
将近二十万大军,说不定还真有可能造反成功。
“知道了母皇。”凌昭不敢这个时候惹皇帝不快,“那我就先将人带回去?能搜宫吗啊?”
“搜!给我搜全了!他娘家也给我搜,”皇帝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底黑云翻涌,“那群新进宫的也都给我查一遍,我倒要看看,我这后宫前朝,还有多少异心者。”
凌昭垂首行礼,“儿臣领命。”
“阿昭,你觉得,他们费心费力地偷盗兵符,就能谋反成功吗?”
皇帝觑着堂下年轻力壮的青年女子。
“母皇恕儿臣直言,儿臣以为,不能。”凌昭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只不过眼睛慢慢抬起,觑着皇帝的脸色。
“哦?说说看?”
“儿臣以为,圣谕大过兵符,西北将领从不是一言堂,二十万大军之中并非一股绳,这反,他们谋不成!”
凌昭声音不高不低,咬字清晰,字字入耳。
她说完,再度躬身,双手相叠,平举于额前。
皇帝看着她弯折的腰和依旧笔挺脊骨,深邃的视线凝固在她头顶的乌纱帽上,“阿昭,如若他们真的起兵呢?你觉得,你能平叛吗?”
凌昭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终究是到了这一关了。
“母皇,儿臣年幼。”
“朕十七岁就能领兵了!”
“母皇,儿臣年幼,但儿臣甘愿为大周,为母皇,为太女,鞠躬尽瘁,身先士卒,马革裹尸。”凌昭跪得干脆利落,膝盖落地,深深伏首。
皇帝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一双凤眼尚未浑浊,晨间的阳光斜照进来,有一束落在她面前的桌上,在深重的紫檀桌面上显出一片明黄。
半只脚踏入老年的女子伸出手,按在了光下的薄薄几张纸上,岁月悠长,她的手已经不像年轻女子那样饱满,显出一种老物件才有的抛光一般的光泽,皮覆着骨头,青筋凸出。
“鞠躬尽瘁,马革裹尸。”她缓缓念着这四个字,“阿昭,记住你说过的话。”
凌昭趴在地上一动未动,“是。”
“行了,起来吧,干你的事去,赶紧把人抓了就没那么多破事了。”
凌昭诶了一声,吃力地爬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冲皇帝告了退,一转身走出天凰殿后笑容就落了下来,姝丽无双的脸上只有一派冷肃。
“陈女官。”
“奴才在。”
“您说,顾相之子,手能够伸到天凰殿吗?”
陈允一怔,抬起腰,“您说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毕竟我看他的消息,比你我还要灵通。”凌昭冲她笑笑,“这次能这么快挖出来罪魁祸首,还要多谢陈女官提醒。”
“奴才不敢,是殿下的功劳。”陈允又低下头。
秦王殿下既然怀疑天凰殿中有顾家的眼线,那她就得好好给这些人紧紧皮子了。
皇帝说要悄悄地将人抓了,凌昭就真和金吾卫打了招呼,将这波搜宫瞒得严严实实。
人是悄悄带走的,宫也是悄悄搜的。
老皇帝嘴上无所谓,心里定然还是要面子的。
她好歹得维护维护自家老娘的体面。
卓云心的被抓走的时候惊慌失措想要大喊,被赤羽卫一手刀劈向侧颈,嘴巴刚张开就晕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就已经身处阴森的诏狱了。
一身赤色飞鸾服的人正对着坐在圈椅之中,正在切割着一块血淋淋的肉,肩头一只眼神锐利的海东青,察觉到了男子的动静,敏锐地将视线转向了他。
灯火噼啪作响,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姝丽无双的脸,语调轻慢嘲讽。
“哟,我们的大情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