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过去从来经不得仔细扒开和推敲。
时间说出来像是只有一条有始有终的线，但那些时间线里的刀山火海苦痛哀乐，大约走过其中经年回头也无从说起。
凌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许轶，这的确是她最熟悉的模样，而不是七年之后两人再次重逢时，那个成熟冷静运筹帷幄的青年。
“回去干什么？没有那个必要，只要不回去，世界都是我的。”她恢复了一贯的轻慢态度，语调绵软。
许轶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烧得疼，可他毫无办法，那是凌昭的人生，那是凌昭逃离原生家庭的唯一一种方式，他都不敢问凌昭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大约总不会是好的。
她是凌父凌母唯一希望的寄托，需要被打造为最完美的机械，可惜机械产生了自我意识，愤而逃离。
“我问了好些人，他们都不知道你的消息，你的所有联系方式我都找人试过了，你都没有回复。”
他颓丧地垮下了肩膀，字字隐忍难堪，“我却从来不敢去问于程一句，你在那个学校，又过得好不好，可除了他，都没有人知道你在哪。”
凌昭哑然，末了反倒笑起来，她无数次想问于程许轶如今在哪，过得好不好，却都因为那点可笑的自尊和现实逼迫她自己不再提及。
于程懂她的浪荡和颓靡，却永远不会懂她是真的从始至终只看上了许轶一个人。
“许轶。”她咽下苦涩，看着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嘴角轻扬，笑容淡漠，“如果不是这里，我们根本不可能。”
这个圈子里就算是再放浪形骸的于程也会乖顺地接受家里给他准备的相亲对象，而许轶也会是一样。
官商联姻，需要考虑的太多了。凌昭知道自己配不上许轶的身份。
许轶握着她的手腕，力气不自觉地加大，咬牙切齿，“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向你靠近？”
凌昭丝毫没有退让，“于程家里允许他玩到三十岁，你呢？”
许轶骤然失了力气，她太了解他们这些人了。
在他的计划里，他最多等凌昭到三十五岁。
再多就等不起了。
他们还算年轻，但却已经在世道的历练下早早懂了何为大局，何为现实。
成年人的爱情总是需要权衡利弊，顾全大局，留有后路。
爱人前，总要先顾好自己。
“你在这里能够娶我，我回去，就能娶你，只要你愿意。”许轶说得斩钉截铁。
凌昭伸手，轻轻挑起许轶的下巴，“你那位父亲定然会以为你是见色起意，毕竟我这张脸搁哪个时代都像是会欠一屁股桃花债的样子，但凡国家允许，早就后宫三千了，是不是？”
男子挑眉，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怪不得我们刚来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各取所需，你听到于程的话了？”
凌昭捏着他下巴单薄的皮肉，从鼻腔之中敷衍地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那是我试探他还喜不喜欢你。”许轶说着一侧脸漾起波纹，“既然你听到了，我也就不装了，于程不敢对你下手，我敢。”
向来冷清的人露出那样孩子气的坏笑却也毫不违和，他晃动着下巴，像是被撸下巴讨好主人的柴犬。
“昭昭？卿卿？都错过十年了，别让我再等了。”
诚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倘若十年前，他们都还年少，不会成熟地等到一个好结果，但十年后，他们都终于有了余力，去给对方一个肯定的承诺。
在浮华喧嚣滥情的世界，花七年等一个人是许轶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但好像，说出口也没有那么难。
他在胡闹打乱气氛，凌昭胸中的郁气好像也在慢慢化解。
“我们还能回去吗？”她忽然开口，眼中有些迷茫。
许轶知道凌昭自穿越过来之后几乎忙成了个陀螺，闻言跟着有些恍然，“我不知道。”
“但是，这样也好，对吗，这是我们不需要太多努力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的世界，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所有的平行世界，凌昭和许轶，都要好好在一起。”
他温柔地看着她，牵住了凌昭的手。
凌昭手腕之上的佛珠忽然毫无征兆地断了，佛珠散落下来，落到地上，像是有什么悄然应验。
他们一同看向那颗滚落消失不见的佛珠。
“这佛珠听说你花了千金？怎么那么不结实。”
凌昭将剩下的全部收拢起来，随手塞进了一个荷包之中，“没有那么多，百金而已，可能我老盘它绳子没弹性了吧。”
“改日我去给你找个好的。”
“什么珠子都一样，之前我每年都会到一个寺庙里求一串当年的转运珠，只是习惯手头有个东西盘而已。”凌昭随口说道，忽然一愣。
“你什么时候信佛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只信仰科学。”
“我不信，但不耽误我求，毕竟师父说了，只要虔诚供奉，就一定会灵验，我佛不渡穷人，信仰不够金钱来凑，我每年登山祈福都会捐一大笔钱……”凌昭慢慢停住了说话，眼睛逐渐睁大。八壹中文網
两人目光对视，许轶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你求的是什么？”
凌昭捏住了荷包里头一颗颗佛珠，颤声道，“我求出身，求富贵权势，求世间再无残留的重男轻女，女子不再被歧视，能够顺理成章地执掌权力，我求，可以有机会坦然拥有你。”
她猛然站起身，咬牙道，“我明日就去佛寺还愿。”
许轶还牵着她的手，稳稳坐在床上，将她又拽下来，“就这么急？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凌昭跌回了床上，几乎算是跌进了男子的怀中。
他的怀抱依旧滚烫，那是他剖开血肉之后所展示出的孤注一掷的勇敢炙热。
“凌昭，虽然这话我从未说过，但我想你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直视着眼前有些慌乱堂皇的女子，盯着那显出一丝窘迫的桃花眼。
“我爱你。”
三个字，千斤重，藏在心里容易，吐出来却好像大象钻出喉管，如果得不到回应，被抽空的人会瞬间破碎。
许轶说得很认真，目光黑沉炙热，脸上肌肉都紧绷归位，没有笑意，端庄到凌昭觉得这人在面对什么政治大会上的发言都没有现在这么郑重。
她费力地张嘴，觉得语言无比苍白，“许轶，谢谢你。”
她说不出我爱你，但她会说，“有你这句话，我会陪你到世界的尽头。”
有人与我享晨昏，朝朝岁岁共白头。
月光倾泻进来，他们对坐于床上，身形朦胧得像夜色。
凌昭忽然觉得这样也好，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胶着在他的脸上。
从此以后，时间不再是年月日的单位，是后半生的潮汐涌动。
一想到他们会一道白发苍苍相互依偎的模样，她心里忽然暖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