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夜宴,此刻天色未晚。
一路宫墙却已经挂满了红灯笼,灰蓝的天映衬着灯火煌煌的黄瓦红墙,显出一种怪异的割裂感。
因着尚未漆黑的天色,灯笼也显得没有那么明亮。
许轶今日特地穿了凌昭说他穿着好看的那套衣服,刚刚走到了宫宴所在的集英殿门口,就被人一个品阶看着极高的内侍毕恭毕敬引进了后殿。
他正奇怪之际,那名内侍公公彬彬有礼但态度坚决地阻止了许珍跟上,“元君只邀请了秦王君一人,还请许夫郎带着这位小郎君先行入席。”
许珍初次入宫,见着这么一个笑容满面姿态也不高但偏偏就是气势摄人的宫人也不敢再造次,只好灰溜溜地跟着林氏进了殿内。
“许小郎君,请吧。”他笑容温和,引他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许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虽然早就知道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可这位更是个老人精了。
前面对着自己的庶弟以自己未来的身份“秦王君”称呼,等面对自己之时又重新用回了寻常的称呼,只因自己现在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秦王君。
“小郎君放心,元君只是想和您说说话,宫宴开始的时候还早呢。”
许轶垂眸,收回目光,“多谢公公提点。”
“哪里的话,都是秦王殿下千叮咛万嘱咐的,切莫吓着您了。”
许轶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想到凌昭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集英殿的后殿如同前殿一般,建得十分宽敞阔朗。
少年进入后殿之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线,但此刻男人的声音中不再有威压和震慑,只是寻常叙话一般,“许小郎君来了?”
许轶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又祝了贺词。
元君闲适地坐在上头,听完了他的贺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起吧,随便坐,一会儿咱们一道去前殿。”
许轶道了谢,又按着规矩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你送我的礼物阿昭带给我了,我很喜欢,凌昭行事鲁莽,以后你多规劝规劝。”元君盯着下首面色镇静笑得温文的少年,忽然觉得这样静悄悄的郎君配上凌昭也不错。
能够在父亲漠视和庶姐庶弟的欺辱下依旧背脊挺直的小郎君,想必也是个外柔内刚的。
许轶却全然不知道自己给元君送了生辰礼,想必这又是凌昭的手笔。
两人不过说些闲散的场面话,主题围绕着凌昭四下发散,就在元君说话越来越随和的时候,一小内侍脸色惨淡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元君。
元君清癯的脸上依旧柔和,“何事如此慌张?”
“顾……顾夫郎和顾三郎君求见。”
许轶眉头一动,抬头看向了上座的元君,但见这个五十多岁依旧风度翩翩的男子慢慢坐直了。
“有什么要事吗?”元君年纪大了,脸上的胶原蛋白开始流失,眼皮下垂,但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并不混沌。
他说话的声音再也没有刚刚和许轶闲话时候那么软和,带着常年的上位者的威压。
“顾,顾夫郎没有说,但坚持想要见您……还说若是不见,就一直在外头等着。”
那小内侍脸色灰暗,元君却很长时间没有给他回音。
“许轶在刚刚进宫的时候倒是遇上了顾夫郎和顾家的小郎君,他们刚好乘辇走了过去。”许轶忽然装作无意间一般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元君垂下眼睛,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捧着茶杯,“是么,那他们怎么会比你还来得及晚。”
“是遇上秦王殿下了,不过秦王殿下让我赶紧去集英殿,我也不敢再停留。”许轶说的都是宫人们亲眼所见的,只要稍加一打听就能打听得到。
至于这里头的含义,就留给元君慢慢品了。
男人将茶放到了一旁,“茶凉了,咱们爷俩一道出去吧,阿轶,来。”
许轶会意站起身,顺从地等到元君走下来之后落后一个身位跟上。
等在后殿门口的顾家父子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之后一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一身深重红袍头戴凤冠的元君身旁跟着一个红襟白袍的清俊少年,两人虽然生得截然不同,却看着十分融洽。
谁都没想到这个武将家的孙儿居然也很得元君喜欢,至少给足了他面子。
顾家与皇室通婚几乎算是约定俗成的事,这个世家大族,出了大周两任元君,还有不少亲王君,而顾家的女子,更是出了许多权臣和文官,大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远非许家一个落魄武将世家可比的。
顾夫郎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这位元君也是顾家的子孙,又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顾夫郎为何在此等待,还不入席?今日接引的内侍怎么回事,居然将人带错了地方?”元君端正的脸上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抹讶异。
许轶想过很多种元君的反应,和顾家站在一方刁难他的,或者是偏爱顾家但也给足他尊重的,但万万没想到这位和凌昭是真正的亲生父女。
论做戏装傻这块,凌昭还得多跟她爹学一学。
“元……元君,还求元君为臣夫做主!”顾夫郎咬了咬牙,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顾白彦紧随其后。
“你这是做什么?快,将人扶起来。”元君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顾夫郎仰起头想要说话之时,许轶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抹红影。
果然是凌昭,她正大步向他们所在的地方走来,远远就有那独属于她戏谑又不羁的语调传入了众人的耳边。
“父君!女儿来啦!”她走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在一众内侍垂首敛气的时候,扑进了元君的怀里。
元君好似早就习以为常,一只手自然地拍了拍凌昭的背,企图板着脸教训她,可眼底的笑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越大越没个规矩,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凌昭扑进元君怀里的时候,脸却冲着许轶,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冲他调戏一般眨了眨,接着很快转过身来,挡在了元君面前。
“谁敢在我父君千秋当日寻晦气?又哭又跪的,是存心不想让我父君开开心心过千秋?”
一句话就将顾夫郎没有诉说出来的话都堵死了。
众人算是看明白了,讲道理没有用,你得会耍横。
凌昭的霸道整个京城都知道,只要她不高兴,连让你讲道理的机会都不给你。八壹中文網
许轶低头,唇角忍不住地上扬。
他的昭昭,真是可爱极了。
若再看不出来今日这一出是凌昭故意使绊子,用来反击之前顾家利用齐王来恶心她那件事,那许轶也就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