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眼光闪烁,道:“我叫司马光,字君实。”
高容容听了,眼睛大涨,这这……就是小时砸缸救人的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可是现时的他,不过区区一英俊少年学子。高容容抑制住激动,朝他瞻仰而笑。“那么,小姐你叫什么?”
年轻人见了高容容古怪的神情,默不作声,只是问道。“我叫高容容。”
高容容当下接过沉沉的书,不敢看他的目光,此人宜作友,谈论文学诗词歌赋是好的!但是,凡事涉及到政治的,高容容都要远之,远之呀。“记得,看完之时,要还回来。忘了说一句,这京城之中,前来借阅的达官贵人无数。若是欧阳先生知道我将他视之珍贵无价的书,竟然莫名其妙借给了一个冲龄小童,我想,京城恐怕要震惊了!”
高容容听了,立在那一动不动,原来借书就不是一件易事!自古名人大儒都是嗜书如命的,果然不假!年轻人便在高容容的岿然不动之中,缓缓阖上了门。衣袂竟然有些飘飘。高容容抱着书,慢慢从后庭踱回家。她吃力地将书放在案几上,看见侧房内,四个丫鬟正商量着如何用色呢,高容容瞧了瞧大致轮廓,不错,几片桃花瓣已然勾勒出来了。莺儿笑道:“小姐回来了。”
她出去掀了门帘,招呼几个粗使丫头,要给她送饭,高容容将书打开,对着莺儿道:“我不饿,你们先吃着吧。我想细细的先瞧个大概。”
莺儿见高容容看着书,便不打扰了,就在外屋和几个丫鬟就着小方桌吃着。吃着吃着,屋外笑声一片。高容容则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有的是她已经读过的,有的则未曾看过,看到优美小词时,不觉唇齿留香。屋外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落在屋外海棠树上,打落了一地海棠,有些可惜。高容容方掀开珠帘,笑道:“你们吃的什么呀?”
“青菜豆腐皮,梗米饭,一碟冻萝卜,一碗小干鱼,外加一盆鸡皮虾丸汤。”
燕儿笑道。看着这碧绿的青菜,高容容不觉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说道:“给我半碗饭,就着汤吃吧。”
莺儿笑着端来了,半响工夫,高容容便吃了个底朝天。莺儿笑道:“小姐的吃相真像是从饿牢里出来的,每次夫人提醒你,你总是不改,长大了嫁人了可怎么办?”
说着,叫丫头们收拾了碗筷。高容容道:“嫁到哪儿,也把你们都给带走,一辈子跟着我。”
莺儿笑道:“托小姐的福,小姐你不给我们添乱就烧高香了。哪个公子敢娶你这样精灵古怪的人儿!”
高容容一把上前撕她的嘴:“都是给我给惯坏了的,还不好好地给我把刺绣绣出来,我可是要送人的。”
嘴巴一出,是呀,今儿受了司马光的大礼,得还他一个人情呀!“小姐小小年纪,心眼儿可不小,这是要巴巴地叫奴婢们赶出来,可是送给谁呀?”
高容容给了莺儿一个大白眼,继续折回房看书。听着窗外的雨滴,读到《蝶恋花》‘帘幕风轻双语燕,午后醒来,柳絮飞撩乱。心事一春犹未见,红英落尽青苔院。百尺朱楼闲倚遍,薄雨浓云,抵死遮人面’时,待看到窗外海棠已是落蕊一片,乱红阵阵,不觉如痴如醉。不过高容容去欧阳府邸借书的事情,五日父亲回京后,还是知道了。父亲看着高容容书房案几上的厚重的《花间集》,神情既激动又紧张,这居然是他爱惹祸的丫头淘来了京城各大员们都讨不到的宝贝,这个惊喜,不亚于今天我们社会的粉丝们,听到自己的女神男神又要发新专辑那样狂喜,高容容呵呵笑了笑,得意道:“爹爹既然喜欢看,不如就先请爹爹过目。只是别看了晚上误了时辰,耽误了早朝呀!”
父亲看着她这张长大后足以倾城的脸蛋儿,柔声问:“容容,告诉为父,众所周知欧阳大人并不在京都,你是从何处借到的?”
高容容将过程简单说了一遍。父亲低头沉思道:“司马光,嗯,是欧阳大人青眼有加的学生,我住在他隔壁一年,竟不知这年轻人一直住在这,也许是闭门苦读吧。”
继而又好生叮嘱高容容道:“这书为父先简单过目一下,过几日便还你!只是,切不可损坏了,到约定还书之日一定要守约。”
高勋想的是,这书既然是女儿问欧阳修的学生借的,自然自己就不便插手。数年前,范仲淹、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参与革新,提出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范、富等相继被贬,欧阳修上书分辩,因被贬为扬州太守。这司马光岁年轻,但既是欧阳修的学生,若贸然拜访,少不得给异见人士以把柄。还是小心为妙。高容容在家里安分了几日,厚厚的书籍总算看完了。她想着,为何她读过的词,这集子里倒没有录过?是了是了,有些词彼时的欧阳修还没写呢,都是陆续添加上去的。莺儿笑道:“小姐文采非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的又是极其美丽,就是脾性儿得改改。你看看大小姐,在皇宫里多受尊重,以后保不定当什么王妃国公夫人的。小姐,这书不能当饭吃呀!”
高容容想起已经几日没接到姐姐和赵宗实的信了,不由问道最近可有他们的书信?莺儿摇摇头,道:“小姐,夫人上次不是说过,下个月便是皇后的生日,皇后说,到时举行个小小的宫宴,京城里世家的小姐们都受到邀请,皇后也叫了你来。听说,到时,还有几位新封的王爷也出席呢!夫人叫小姐您在家多学点礼仪!”
高容容只是“哦”了一声,道:“莺儿,把你们新绣的《春晓图》拿来,我看着还不错。”
莺儿从绣架上取回,高容容将它放在一个小小的碧色锦盒里,藏在她水红的纱袖里。又把书籍包起来,叫莺儿背上,说:“跟我去隔壁的欧阳先生家,我要还书。”
高容容和莺儿主仆两个一大一小来到门前,敲了几声门,一个老仆开了门,高容容问道:“老人家,这府中的司马公子还在吗?”
“公子在书房下棋,小姐请随老奴来吧。”
进了大厅,就传来里面清朗的笑声。“君实何必总是让着我,我输了就输了。”
“介甫,切磋棋艺而已,又不当真,何必下的危险重重?”
“君实,听说你将欧阳先生的从不外传的文集,居然借给了一个七岁的女童,京城人人以为异。我在扬州书院借读时,闻听你修书一封告知了欧阳先生,先生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直说借的好,借的好!先生就是提倡这样男女皆爱读书习字的风气!我倒真想瞧瞧,此女的模样儿。”
“确是一个可人的女娃。”
司马光笑道。“听说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儿,因为在宫中闯了祸,所以被皇后遣走了?”
“传闻总不见得是事实。介甫只可当玩笑听。”
“我对此宫闱秘事,向来没有丁点兴趣,君实难道不知道?只不过我好奇的是,谁有这么大的风采,竟然让素来沉稳的君实兄做出这等轻率之事?”
“她应该就到了,你不妨见见她。”
说着司马光从书房倾步走出。大厅里,高容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字画。个个价值连城呀。这二人的谈话,高容容已然一一听见了,她才见惯不怪呢,只不过,这介甫是谁?正思虑间,司马光一袭白衫从书房后出来,淡然从容,他的身上仿佛永远有着不可触及的翩然之气,他朝高容容微微点头。高容容看到他身侧一个年轻人,长眉入鬓,似刀削般直韧,高挺的鼻,炯炯有神的目光朝高容容看来。高容容被他的锐利目光所吸引,一时竟移不开眼睛。司马光笑道:“小姐书看的如何?有什么收益?”
说着便请高容容落座,高容容好不容易折上太师椅,两脚自然晃呀晃的不着地儿。高容容命莺儿将书打开,放在前方厅桌上,高容容对书向来似视若珍宝的,这十几日,父亲和高容容都小心翼翼的翻看着,没有任何折损的痕迹。“都是欧阳大人的呕心之作,读来令人如痴如醉。真是从此以后不想再看别的诗词了。”
高容容笑道。“小姐如此好学,真乃世所罕见。我想起了孟子等诸多大贤人,之所以日后成圣,都是因着其母好学认字,从小儿就受到启蒙之故!可惜现今女子,依然从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儿!”
高容容看了看司马光,想对着年轻人拜谢,只是不知姓名。司马光笑道:“他是我从小在应天一起读书的好友,从扬州刚来汴京,也是欧阳大人的门生。姓王名安石。”
高容容瞬间石化了。高容容见到了未及弱冠时的王安石。此刻,他却朝高容容浅浅一笑,目光非常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