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邺京的天已经很热,又干又燥,国子监课堂内的冰鉴放不过两个时辰,夫子和监生都很难熬。
皇帝下旨批了假,这一放得等天气凉快些再重开。
这一日下学,祁谨言将顾荻留了下来,一并在的还有其他两个女监生。
另两个是听说可以提前考试,进修道、诚心二堂学习,主动提了要参加的。
祁谨言站在廊下,一脸严肃地将三日后应考的注意事项告知几人。
并叮嘱:“除了回去熟背儒经内的经典文章,届时还一定注意最后两道策论题,切莫偏题,也不要堆砌华而不实的辞藻,最好简洁明了直切重点。希望你们三人都能顺利通过。”
另两个成绩也不差,欢喜地冲祁谨言行了礼,便携手走了。
顾凉在从轩窗看他们似乎说完了,才拎起书袋出门。
祁谨言正对顾荻道:“不要掉以轻心,这次考题不简单。”
顾荻颔首,“多谢夫子。”
“姐姐,我们走吧。”顾凉上前挽住顾荻,正要离开,方才上课的夫子整理完课本走了出来。
“哼!”
他微抬着下巴,视线在祁谨言和顾荻身上扫过,阴阳怪气地说道:
“祁夫子初次授书,可知教书最不能心急。拔苗助长焉能有好结果,别最后落得一场空!”
祁谨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魏大人所言的是普通人,可有些人生来便不普通,脑子就是比旁人聪明些。别人六十才摸到举人,有些人刚弱冠便能考到状元了。我大雍这种人并不少见,魏大人总不能不知道吧?”
六十二岁才中举,接连战了十八次科举的魏大人,气得胡子发抖,指着他道:
“你你你、你这是在……羞辱老夫?!”
“虽在下便是弱冠夺魁的那个,但在下绝无羞辱魏大人的意思,不过是顺着魏大人的话,就事论事。”
祁谨言‘义正词严’的说道。
魏老头气得哆嗦,祁谨言好脾气地压下他的手指,“魏大人消消气,这么一把年纪若在这里晕倒,别人还要以为我欺负您。今日是李夫子不在,才请您代授,如今已经下课了,您早点回去吧。”
“噗——”
顾凉瞧着魏老头的样子,低低笑出了声,完全不给他颜面。
顾荻只撇过头,隐晦地勾了勾嘴唇。
魏老头看过来,气得跳脚,“你休要得意!一介女流!再怎么会读书,也不可能有考中状元、登上庙堂的那一日!至多进了后宫,做个盯人家打首饰,做膳食的头!好听了叫女官,其实不过,是个大宫女罢了!女人怎么可能做官!古往今来,哪有女人当官的先例!老祖宗的规矩!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顾凉脸色唰地阴沉了下来。
廊下空气都冷了。
魏老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
顾凉冷冷道:“魏夫子书还是读得少了,怎就没有女官先例,先人有不说,大雍开国便有女将,前朝有我外祖母。这两位在战场立下的战功,杀过的敌人比你教的学生还要多。”
魏老头脸色青白。
强词夺理:“女将!野蛮无章,生得比男人还男人,该自惭形秽!在战场上抛头露脸,有什么好得意的!”
“女人就是不能在庙堂上议论国政,头发长见识短,感情用事!若真叫女子登庙堂,我大雍百年国祚,都要被毁了!”
顾凉看他的眼神已经在看死人了。
顾荻嘴角压得极低,语气坚定道:“女人当然能做官,不但能做,还能做的不比男人差!你若不信就趁现在吃点好的,争取活得长些!我定会在你活着的时候,当给你看看!”
魏老头气笑了,“你好大的口气啊你!”
“口气大的是你吧。”
祁谨言冷笑了声,“嘴巴这么臭,方才出恭舔了恭桶了?”
顾荻一怔,诧异地往祁谨言看去。
夫子平日虽然嘴毒,但这般直接的谩骂之词她还真是第一次听,从这样霁月风光的少年郎嘴里说出来……
实在割裂。
“祁!谨!言!”
“魏大人可不要太以下犯上了。本官尊称你一声魏大人,是看在您已经七十高龄。但本官不才,正正好好比你官高一品,你面对本官应该行礼,再尊称一声——祁御史。”
祁谨言太知道如何戳这种老东西的心尖子,魏老头差点当场厥过去。
身子靠在墙上,只当没听见祁谨言的话,跌跌撞撞地就跑了。
祁谨言收回视线,对顾荻道:“别被他的话影响,我等着你站上朝堂那一日。”
顾荻自是没被影响,感动地冲祁谨言作揖,“多谢师父开解,我自当努力上进!”
“嗯。”
祁谨言冲顾凉点了点头,提步离开了。
顾凉和顾荻走后,魏澜才从长廊拐角走出来,看着二人的背影磨牙切齿,提步追着魏老头而去。
好半晌才看见他的身影,一把年纪气地在屋内揉胸顿足。
“一群混账东西!”
“五表伯。”魏澜走进屋内,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魏老头表情有些尴尬,“方才你都、都听见了?”
“听见了。那祁谨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顾荻也实在太嚣张了!您可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魏澜上前给魏老头揉着胸口,虽也觉得魏老头被嘲讽,她魏家无光。
但这不是坏事,毕竟她上次叫魏老头帮她对付顾荻,魏老头是拒绝的。
这阵子国子监的夫子们也繁忙,七月放假前他们也有一轮学测,关乎到年底吏部考评。
魏老头那两天挺焦躁。
不但拒绝她,还将她骂了一顿,威胁要告诉她爹,说她这是女孩子家扯头花的野路子。
如今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魏老头咬着牙,死盯着屋外。
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道:“你放心。一个自大狂妄的女流,老夫怎能让她站上庙堂,祸害我大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