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南庄街。南庄街,听名字就很接地气。它东起文圣路,西止卫国路,期间交叉着东兴路,中心路,民主路。因有护城河沿街蜿蜒,所以街边点缀着雪芹园,泰和园,书香园等诸多园林,汀芷若牵,檐斗相望,美不胜收。正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南庄街里有三个半奇人。且说第一位。南庄街人行道上有三三两两的野棋摊。别小看这些野棋。其中不乏个中高手。话说,我有一个高中同学茂小金。长得眉清目秀,肤若凝脂且聪明伶俐曾得过年组第一。大学学的是当时最热门的土木建筑。他有些不识人间烟火,高中毕业后的几次同学聚会都没有参加。零星的消息是他在高中毕业那年进了市象棋比赛中前十。后来又传出一个笑话:茂小金大学毕业不久的一年,大城市铁岭来了几个建筑领域的领导同时也是象棋高手,其中一个还雄霸市棋联多年,酒过三巡,听说辽阳有棋社便要去砸场子。辽阳建局领导嘿嘿一笑,指着文静地坐在一旁的茂小金说:“先赢了他再说吧。”
结果如何,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场大战足足打了两天一宿。据说开始是车轮战,后来是群殴。在随后的告别宴上,有不知情者奉承铁岭领导棋艺高超,被狠狠地蹬了一眼。同行的铁岭同行也面露惭色。之后数年的省建筑交流会上,“象棋”竟成铁岭团的禁语。高中一别二十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路边的棋摊上邂逅了茂小金,他依旧“肤白貌美大长腿。”
容貌身材竟与高中时无异。对比一下自己的啤酒肚和枯木脸。“来自星星的你”我不相信,但“冻龄传说”今日却的的确确信了。闲聊中记起他的三大爱好:象棋,台球,交际舞。他笑道:“交际舞很久不跳了。”
说着看一眼身边的老伴。我呵呵一笑,暗想:他的交际舞天分远胜象棋。可是谁又放心自己才貌双绝、事业有成的老公去跳舞那!便嫉妒地挑拨道:“你确定。”
如果有人问我如何能青春永驻,我的答案是:象棋,台球,交际舞缺一不可。南庄街中段的清华园小区曾是辽阳市最火的小区。里面住着一位退休多年的市电台主持人。董先生。这里的先生是对德艺双馨女性的尊称。我是在女儿小学六年级时认识董先生的。那一年,因为女儿说话声音低沉,经常被妈妈提耳。一个同事知道后笑道:“你家盈盈好福气啊,董先生只教六年级的孩子。而且必须是班级前十的孩子。”
这是什么规矩?出于好奇我陪女儿去上了董先生第一节口才课。董先生的房间异常干净,布置的物件错落有致,色调繁复与简约并存,且透露出无处不在的精致,尤其是客厅与阳台之间那盆绿植,满目青翠,玲珑剔透,宛如玉树琼枝。墙上有一张董先生和女儿的合影。董先生大约60—70岁的年纪,清瘦干练,衣着考究,我的直觉告诉我董先生是个独居、有洁癖的人,隐约间明白了她选择学生的理由。太小的孩子身体脏,学习不好的孩子心理脏。中二的孩子两样都脏。第一节课的内容是如何拒绝别人。拒绝,好大的题目,作为成年人的我自认为因不会说拒绝的话得罪不少人。何况只用五个字:“你说得不对。”
来表达。随后的时间里,董先生用声音给我上了无比生动的一课。“你说的不对。”
从董先生的口中说出来坚定,温暖,亲切,受用,仿佛她不是在打断你,否定你,拒绝你。而是在表达一种建立的牢固感情基础上的关爱,一种对事物有着正确认知的告诫,一种发自内心赤诚的劝慰。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听到耳朵里,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由衷地尊敬她,想让她继续说下去、训导下去。似乎世上只有她才是真正了解你的人,是唯一能包容你,维护你的人。很难想象,只凭节奏,音高的变化竟能赋予这最平常的五个字如此巨大的魔力。我被她的声音(不,单独用声音来描述太苍白了)震撼着、惊艳着。她的吐字清脆,干净。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近古稀的人。这份功力一定是几十年如一日精益求精的结果。坦率地讲,我带女儿来的目的是纠正一下口音,连学一门技艺的愿望都没有,可是却遭遇到一位将技艺升华为艺术,将艺术融入人性的人。一位将真善美的情感用声音表达如此完美,饱满,具体的人。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相片里只有她和女儿,因为没有男人配得上她心中的美好和她对艺术的执着。听说过一句话,“有些人哪怕是遇到了都是上上签。”
无论是朋友,爱人,老师总有些人可遇不可求。“高处不胜寒”,环顾四周我心中揣度着董先生日常生活的寂寞和从容。却也只是揣度,因为我再无颜踏进董先生的家,害怕她家中的洁净和渊博残忍地碾压自己心中对生活对事业的苟且。女儿上初中的一天,补课回来后问我:“街上有没有坏人?”
“当然有,但也有侠客。”
“是谁?”
“他姓谢,就是平时扫大街的,满脸疙瘩那个男人。遇到危险喊他一定能救你。““你确定?”
我点点头。因为当时开始习武,所以每天早起去练功。有一天走得尤其早,隐约间发现路边的暗影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因为他一动不动,所以我不能确定是人还是物。想走进看看又胆怯且无聊。走过一段路,突然明白,那是一个人,他在站桩。科普一下,站桩是门功夫,普通人如果按照正规的要求站一分钟都站不了。好奇心让我折返回来,人影不见了。只有老谢在扫地。莫非是他?又有一天,一个打坐调息的影子被我发现,这次我干脆走近一看究竟。果然是老谢。不过,不是在打坐而是在拉筋。用的是横叉一字马。比大家常见的竖叉一字马要难很多。而老谢做来却游刃有余。慢慢地和老谢熟络起来,知道他凌晨扫大街,白天在劳务市场扛大个,就是力工。这倒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很多武术家都是苦力出身,原因很简单,“一力降十会”。再好的功夫没有铁打的身板和过人的力气也是白搭。从闲谈中知道老谢多次见义勇为。抓到的劫匪、歹徒着实不少。还有一位奇人,因为只闻其声未见其面,所以只能算半个。搬到南庄街第一天,窗外传来悠扬的琴声,起初以为是谁家放的音响。听下去却是几个曲子无缝衔接浑然一体。显然是某人在演奏。打开窗户去寻。那乐曲飘荡在楼宇间,起伏跌宕,不知所起,不知所踪。住下来后,每晚的7点到8点都会享受到这天赐的天籁之音。慢慢地听琴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能听出名字的曲目有:《梁祝》《送别》《卡农》等。不得不说尽管听过钢琴、古筝、大提琴等乐器演奏过《梁祝》,但始终认为用小提琴演奏最为贴切,而窗外的《梁祝》更是听过的小提琴中最好的。一晃16年。在女儿去厦门大学的前夕,父女两人像往常一样依偎在窗前静静地倾听演奏会,当《送别》响起,往日种种不知不觉浮上心头,酸了鼻尖,湿了眼眶。“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大概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