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渡脑子里一片空白。
南安王洁身自好,府中并无太多姬妾,然而他确是到小/倌馆里头执行过任务的。
他听到过那些声音。分明是男音却柔媚得似女子般的□□,不伦不类,听起来甜腻得恶心;粗鲁张狂的秽语,伴随着种种闻所未闻的暴行;掺杂着恐惧的哭叫与求饶,如刑房一般惨烈,令人寒透脊梁骨……那是他对于男子间情/事的所有了解,不存在任何令人期待的美好。
他会被怎样对待呢?
柯渡没有忘记,这是惩罚。
这念头一出,他终于慌得抑制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柯淮行搭在他肩上的臂肘。
他哀求似的唤:“先生……”
他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有罪责在身的影卫,受罚时是不准求饶、不准抗刑的。他对于这一点再明白不过,然而此时的他是那样无助,无助到除了唤一声先生之外,做不了任何别的事情。
柯淮行喉结动了动。
……其实,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吓吓他。
然而如今……
青年因常年不见光而显得苍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折射出暖黄色彩,肩颈腰腹都因恐惧而绷紧,彰显着肌理之下蕴含着的力量……而他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瞳带着隐约水雾,分明正在跳跃的烛火间闪着光。
是一个……很能引发人心中遐思的,脆弱却温顺的姿态。
柯淮行觉得事情很难收场。
但是该说的话总还要说。他压下有点急促的呼吸,停了手边动作,把头轻轻抵在柯渡裸露的肩上。
“我……嗯,我不是要拿这个来罚你。”
他有些难为情,“我就是想吓吓你。”
“柯渡,你听我说。”他终于严肃起来。
柯渡僵着身子任他靠着,眼睫低垂地听他说话。
“我不打算用这些事情来罚你,我一直没真的打算要罚你什么。我也没有打算丢了你,不然我将你带回来做什么呢?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生气。”他字句斟酌着,“你其实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如果你当初给我下药的时候面不改色,我就不会发现不对,如果你没有把我拿着的糕点打下来……那现在你也用不着诚惶诚恐地朝我道歉讨罚了,是不是?”他笑了笑。
“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被派来杀我,但他们可不一定会像你这样做。因为是你,我这条命才留了下来。我想了很久,功过相抵,柯渡,”他顿了顿,“我原谅你了。”
柯渡被猝不及防袭来的酸楚逼红了眼眶。
自被带回以来,他一直被惶恐和负罪感紧紧包围,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轻易地被宽恕。先生不说,他也不敢问,但他惶惶不可终日。他不知这种异样的温待会在何时被收回,他不知自己会在何时落入一个绝对无法泰然处之的地狱里。
如今却明白了。
柯淮行还在继续说:“没有早早与你把话说明白是我的不对,我是有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但也已经叫你难过了这好些日子,那些气都出过了,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想这件事,好不好?”
他的先生懂得他全部的无措与不安,明白他的挣扎与煎熬。先生不怪罪他。他将一颗遍布疮痍的心奉上,他的先生就将他这颗心好好地收着、护着,哪怕这颗心里还藏着阴暗的锋芒。
这锋芒终究被先生抹平了,而先生还与他一颗柔软明朗的真心。
为何此刻眼睛这样酸胀,为何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了?大抵是烛光太过明亮了吧,烛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这样想着,否认自己在这一刻的软弱。
他沉默了许久,才确信自己能够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于是开口道:“谢谢您……先生。”
柯淮行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得困扰自己多日的大事件,终于有了个结果。
但——
眼前还有一桩更要紧的事。
“我还想同你再说一件事……”他的声音因埋在柯渡肩上而有些发闷,“大抵……没有人同你讲过,但我想告诉你……所谓床笫之欢么,咳,无论男女还是……如我们这样的,嗯,都是因着两情相悦,才去做的。”
说起这样的话,饶是他平常再如何从容淡然,都不禁感到脸上烧红,只觉难以启齿。但他要把话说完:“所以我说,这不是惩罚的手段。”
“这都是因着喜欢才去做的,你明白吗?柯渡……我喜欢你。”
分明不是第一次表述心意,然而在眼前的境况里说出来,又难免平添几分奇异的暧昧意味。柯淮行只觉自己平生从未这样不自在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来最后一句:“我不是在命令你、要求你什么,只是在问你的意愿……你愿意吗?”
他终于从柯渡肩上起来,并收回了不太规矩的手,安安静静地等待回答,像在等待一个判决。
他将主导权交还给他喜欢的人。
——你愿意吗?
柯渡垂头盯着被褥上的纹样,他不说话。
在面对这样的提问时,他是否可以像先生引导的那样,不遵礼法、不顾尊卑,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意愿呢?
柯渡闭上眼。他的眼睫乱颤不停,而他缓慢且坚定地抬起发抖的手,去拥抱眼前等待着的人。
——他想,他可以的。
因为先生总是给他这样的权利。
他说:“我……心悦于您。”
这样的话他已对先生说过的。但他好像又是第一次说出来。
他不是以一个下属的身份在说这句话。他只是在腼腆而热烈地诉说出最纯粹的“自己”的意愿,在乍暖还寒的春夜剖开一颗□□的心双手奉上,以最虔诚、最真挚的献祭姿态。
烛光明明灭灭地跳跃着,昏暗且暧昧。衣物一件件滑落在床边,分明是个寒夜,房间里也微微地燥热起来了。
坦诚相见。
他羞愧于自己暴露在烛光下遍布伤痕的躯体。他喘息着捂身上人的眼:“您别看……太难看了。”
柯淮行低首,他在那狰狞丛生的伤疤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引起一阵难以自抑的颤栗——仿佛因着这一吻中满溢的怜惜,所有不堪的伤痛与过往都被抹去,连狰狞的疤痕也变作活色生香的花朵,满怀柔情地绽放在这副苍白、刚劲的躯体上。
“不会再疼了。”他扣着他的一只腕子压在枕边,以十指交缠的亲密姿态,哑声做出一个保证。
青年被热意熏得发红的眼尾浸出一点水光来。
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将褥子抓揉得凌乱不堪。红烛终于在寒夜里燃尽了最后一滴泪,房间里暗下来,唯余隐约的低声惊喘,随着寒夜的风,渐渐消散得低不可闻。
夜色,已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