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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二十七】(1 / 1)

阴暗潮湿的水牢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浓烈得令人窒息。囚犯长发凌乱,双手被紧紧拷在两个铁环上,露在水面上方的伤口皮肉破烂外翻,浸透了破旧的黑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血水。他半身都浸在水里,水承接着他身上的血滴,不断晕开一片片的红。

影七的意识从昏沉中又一次清醒,他疲倦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望着漆黑的水面。

他是在受水刑。

这水自然不是单纯的水,那里头掺的全是刺激伤口的药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位会逐渐上升,慢慢将受刑者的口鼻头颅都淹没,受刑者双手被拷挣扎不得,只能死死地忍受这种严酷的折磨。八壹中文網

这也是他惯受的刑罚了。

既无解脱的可能,自然没有挣扎的必要。影七沉默地闭眼等待水位的最后一次上升,他的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面色是惊人的惨白,若旁人来看这个青年,便会觉得已是一副没了生气的模样。

漆黑的池水荡漾出波纹,深不见底,仿佛一汪横无际涯的苦海。

但其实……

即便这样的刑罚受了千千万万次,即便再清楚不过地明白挣扎是无用的,他也总是近乎执念地期盼着,会发生这么一件事,出现这么一个人——打开那扇门,让光照进来,渡他过这无边苦海。

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如他这样自幼就被教导要顺从、隐忍、忠诚的影卫,原来心里却隐隐地存着这样想要挣脱束缚、摆脱苦难的妄想。

大抵是因他学不会麻木。

水晃荡着上升,一层层漫过来,终于,漫到了影七的脖颈。而青年不挣也不动,任由水继续上升,钻入了口鼻没过了头顶,只余长长的墨发在水面漂浮。他闭着眼,放任意识陷入了黑暗。

……

影七被叫醒时天色已近黄昏,身上的伤口还未处理过,衣裳也不曾换,一阵阵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他晃了晃神,听到统领又叫了他一次:“影七,主上召你去书房,现在。”

影七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那着重强调的“现在”二字再明显不过地表现出主上并没有太多的耐心等他整理着装,于是他低声应是后撑起身来,顾不得发丝还在滴着水,也顾不得衣裳湿透,就快步离去。

书桌前坐着锦衣华袍的男人,鹰眸锐利,剑眉入鬓,端的是凌厉漠然。影七一身狼狈地跪在他跟前,低垂着头行跪礼:“属下影七,拜见主上。”

“影七。”男人没看他,只是轻轻念了一声,语气喜怒难辨。他问:“水刑受过了?”

“是,谢主上赏罚。”

“嗯。”男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既受了刑,就好好反省一下,为何给你布置的任务总是办砸。”

“是。”

“不过眼下就有一个让你将功赎罪的机会。”男人忽然笑了一笑,问道:“影七,你可愿去做?”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并不是一句询问。影七将头垂得更深了些,答道:“主上的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很好。”男人很满意,“我得到消息,那位……”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继续说下去,“……神医圣手柯淮行,原是几年前就迁移到了城西外的乌头岭。”

影七默然不语,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我要你,”男人的目光在影七身上凝聚,“——杀了他。”

关于这位柯神医的事情,整个王府的影卫里头几乎人尽皆知。

自许久之前,南安王就开始派人到处收集这位柯神医的情报,所得的线索多是扑朔迷离,当然偶尔也有真实情报。杀柯淮行的任务在此之前已对许多名影卫布置过,无一不是南安王亲自下令。南安王在这件事情上仿佛有种极度的偏执,然而更奇之处在于,前往执行此任务的影卫,无一得胜。

执行任务失败了的,要么是直接折在了任务目标处,要么是回来领受责罚,生生被折磨死。执行这个被南安王亲自下令的任务,早已不再是一种殊荣,而是被视作弃子的征兆。

影七缓缓下拜:“是,属下领命。”

即使明知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影七在漫长的沉思过后仍然决定尽全力去执行。

他们这些影卫,过得都苦。但即使再苦,他也不愿就此放弃。

影七与统领详细地商议了计划。如以往一般贸然自然是行不通的,那柯神医善用毒,若一击不能毙命便只有自己命丧当场。尤其影卫收集来的情报中显示那山上被柯淮行布下了奇门遁甲,想要寻找他的确切踪迹是痴人说梦,因此想要假装成病患上门求医也是行不通的道路。

他们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法子——影七不能主动去找柯淮行,那就让柯淮行自己发现他。

他们计划在影七头部制造伤口,假作失忆,晕倒在山上生长有草药的地方。柯淮行身为医者,没有别的草药来源,自然要时常出门去采集草药,见了重伤昏倒的路人,也当然会出于医者仁心而施以援手。在此之后,影七就可以凭借失忆的说词接近柯淮行,骗取其信任,再伺机行事。计划虽有漏洞,但也值得一试,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计划的第一步,就出现了意外。

下手营造重伤假象的统领,由于没有把控好力度,造成了影七真正的失忆。

这不知是影七的幸或不幸。在他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得以用一颗不染污秽、未经风霜的心,拥抱了柯淮行全然的温柔。

那短短数月的日子如梦境一般令人沉溺,他终于脱离了那片可怕的苦海,他能穿雪白的衣裳、吃热腾腾的饭菜,被允许睡到日上三竿,在犯错的时候被轻易地宽恕。他甚至拥有了一个名字,他仿佛重新成为了一个人,一个会高兴、会难过、会思考的活生生的人。

然而,梦总有要醒的一刻。

在他满心欢喜地跟着先生下山的那个中秋夜,先生让他在外头等待时,他拾到了一个纸团。

纸团上头写着:“速速了结,回府复命。”

他疑惑不解。然而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以至于当他在在人潮中看到先生的身影向他走来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将那纸条藏了起来。

他心神不宁地猜测着事情的始末。也许这纸团并不是扔给他的,也许是那人扔东西的准头太差了。可他的直觉否认了这种可能性。不明缘由的,他开始抗拒下山,抗拒山下隐隐的暗潮汹涌。

但那一次他下山买新的碗具时,他在一个巷子的拐角被一道黑衣的身影拦住。那人蒙着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几个月了,你究竟在干什么,影七?!”

他猛地一颤,正要出手攻击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人恶狠狠地继续:“你莫不是想回去受一受水刑了?”

“水刑”二字一出,他僵在了原地。记忆中的血腥气隔着遥远时光缓缓传来,陌生又熟悉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他忽然——

什么都记起来了。

他退了几步,直到背部抵住了小巷的墙,退无可退。

那一天距离柯淮行的生辰还没有过去半个月,彼时他尚且沉浸在与先生互表心意给他带来的喜悦当中,然而他一直以来好奇又抗拒的过往就这样被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终究是……情思错付,命不由己。

在那一天,统领交给了他一包毒药。统领说:“你在他那儿待了那么久,应当也差不多取得他的信任了,速速找时机下手……不要忘记了你是要去做什么的。”

影七浑浑噩噩地带着那包毒药回了山上。其实他有那么多下手的机会:先生的饭食、茶水无一不经他的手,他想要下毒是毫无困难的事;甚至他每日夜晚都睡在先生的身侧,他大可以采取更直接的法子——毕竟如今的柯淮行对他毫无防范了。然而他始终下不了手。柯淮行对他愈好一分,他就愈惶恐一分,铺天盖地而来的愧疚感比水牢中的漆黑池水还要浓烈,将他整个人层层包覆,逼得他要窒息。

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在漫长的挣扎后,他将那包毒药销毁了。药粉纷扬洒下的那一刻他咬着牙下定了决心,他不再去想什么忠诚、服从了,他要把那个任务忘掉,所有的过去都忘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可以和先生永远在这里,先生的阵法会保护他们,他要重新开始练武,以防某一日忽然发生的意外,他一定可以保护好先生的。他就这样对自己发誓。

那一包药粉倒下,意味着影七与过去的十余年割裂。可他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他几乎是狂热地幻想着,只要他这么做了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他就可以一直留在先生身边,先生也不会死,他的想法是没有破绽的……先生什么也不必知道。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这并不能彻底抹消他心中的负罪感。他来到先生的身边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他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无法原谅。他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里他的身份败露,跪在先生跟前不住的哀求他:求您饶恕阿渡的罪过。先生淡淡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阿渡吗?

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身畔熟睡的先生微微皱起眉,他的身上盖着厚软的棉被,却只有彻骨的寒冷。

他是阿渡吗?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阿渡。他只是生长在黑暗里的卑贱又罪恶的影七,而不会是那个被先生百般温柔爱护着的阿渡。

或许不忠和背叛,总归是要受到报应的。

那天先生因他不肯下山买酒而冲他发火时,他错愕地僵在原地。他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对先生是多么的慢待,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先生便转头进了屋子。他在大雪里站了很久,期间也曾抬手试图敲一敲门,最终却没有勇气。茫茫大雪中,他忽然感到无处可去。

要冒着被王府找到的风险下山买酒吗?他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咬牙思索了很久,终于存着一丝侥幸离开了。他到底不愿先生生他的气,如果一坛酒能让先生消气,那他……他没有理由不去做。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他不一定会被统领发现,只要他足够小心,他不会被发现的。

然后出现在背后的一声“影七”,仿佛当头一棒,彻底敲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孩子决心偷东西,被发现了就会害怕;试图逃跑的奴隶被抓回了,可能就会失去再次逃跑的勇气。柯渡想忘记一切与过去的自己割裂,然而当他再一次面对统领严厉的目光时,刻在骨子里的服从终于又一次占了上风。那一晚他在客栈里拿着一包毒粉,面对着一小盘糕点,手指抖得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统领夺过他手中的药粉直接倾倒而下,冷声质问他:“你怎么了?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是啊,他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他呆坐在那里,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半晌,露出一个惨然的笑。

次日清晨,他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拆开纸袋、拿出糕点。他告诫自己决不能轻举妄动,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他的性命就可保住了——然而先生问他吃过早饭没有,先生把糕点塞到了他的手里。

辛苦筑起的防线,就此分崩离析。

他在王府这些年,不曾吃过一口热饭,不曾铺过一床软被,重病时要拖着病体去执行任务,从九死一生的搏斗中归来就要入刑堂去“受赏”。

他在先生身边短短数月,先生为他熬暖胃的小米粥,夜里拥他入眠,他手指被针戳出一个小孔就要逼着他包扎,连早饭的第一块糕点也要留给他。

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留一条昏暗无光的性命至今,是为了什么呢?不正是想捱到苦海的彼岸,等来那么一个人,带他领略一番人间的悲喜欢乐,带他去看看阳光是何等模样?

如今他等到了。

那么为了守住这份暖意……

他的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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