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先前摔掉了仅剩的两只碗中的其中一个,接下来的几日里柯渡只好用盘子盛饭吃。他自己是毫无怨言的,柯淮行看着却觉得又好笑又可怜,就提出让柯渡用碗,他自己用盘子。
柯渡坚定地摇头,表示不能让先生受委屈。
柯淮行很无奈:“那怎么办?你打算用这盘子吃一辈子呀?”于是最终的决定是把这套七零八落的碗盘丢掉,由柯渡下山去买一套新的。
柯渡走之前向他保证:“买了新碗属下一定不会再摔了。”柯淮行乐不可支地戳他额头:“最好是这样,你摔的那两个碗我可都给你记着。”
柯渡脸颊红红地下山去了。
柯渡这一走,太阳快落山时才回到院子里。
彼时柯淮行正守在烟熏火燎的炉灶前等柯渡送来的新碗,看见柯渡的身影终于出现,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快快,拿过来。”
柯渡走进厨房洗了碗,帮着他盛饭菜。
大抵是一种特别的闲情,每每看见屋里新添的用具派上用场,柯淮行就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此刻也不例外。他看着桌上摆的崭新碗盘和热气腾腾的饭菜,忍不住说:“哎,早该买的,新崭崭的往桌上一摆多好看。”又夸他:“眼光不错。”
他没能得到柯渡的回应,奇怪地扭头看了柯渡一眼。柯渡正盯着桌子出神,感受到他的视线就匆忙抬头,心不在焉地对他笑了一下。
“你怎么了?”柯淮行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没,”柯渡低下头,“方才有贼人想偷这钱袋子,属下出手教训了那贼人一下,险些失手了。”话音未落他就被柯淮行抓住了手,听柯淮行一脸严肃地问他:“失手是什么意思,你被打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开始打量柯渡身上有没有伤口。柯渡愣了一下,忙解释:“不是,属下的意思是将人打重了,险些出了……意外。”他似乎没料到柯淮行会是如此反应,忍不住加了一句:“属下对付一个贼人是不难的。”
柯淮行放下心来,笑了:“哦,就是说险些将人打死了?啧,好张狂的小侍卫。”
柯渡赧然笑了一下,道:“菜要凉了,先生快吃吧。”
由于用上了新的碗,柯淮行的心情很不错,也就因此忽略了一顿饭时间里柯渡始终低垂的头和有点发抖的手。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微妙的异样终于明显到柯淮行不得不察觉了。柯渡白日里守在他的身边安静如前,每每唤他做什么事他却总要愣一愣才回过神来——还要无措地央柯淮行重新说一遍;他似乎在避着柯淮行的眼神,连夜里躺在柯淮行的身侧,也显得焦虑不安。
柯淮行想来想去,觉得这怪异的情形就是从柯渡下山回来那日开始的。柯渡那一日下山究竟怎么了,是碰着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压着心里的诸多疑虑终究没有追问,毕竟他无意将柯渡逼成一个只知服从与谦卑的下属,柯渡应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他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的人,他希望如果有什么心事,柯渡能自己对他开口。
后来有那么反常到了极点的一日,一大早柯渡就回他原来的房间里待着,一个上午都不再出来。柯淮行做了晌饭去叫柯渡,走到紧闭的门前,他在原地停了一瞬。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没有敲门,而是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柯渡正安静地坐在床边,听到推门声抬起头来,唤了句先生。
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柯淮行环视了一下四周,道:“你一个上午,就坐在这里发呆?”
柯渡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先生?属下在拭这把匕首。”他举起手边那柄刀尖明亮的匕首给柯淮行看,“因上次遇着了贼人,属下心想平日里也该有所防备才是,意外是不知何时会发生的。”
“意外是不知何时会发生的。”柯淮行重复了一遍,盯着那雪亮的刀刃看了片刻,最后深深地看了柯渡一眼,道:“先不忙这个,出来吃饭吧。”
柯渡一惊:“属下忘了做饭了,是属下失职。”
“无妨。”柯淮行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他走进晌午的温暖阳光里,心里却莫名一阵阵发冷——
他想不明白。
若说他进去的时候柯渡在拭匕首,那么在他进去之前的一整个上午柯渡在做什么呢?柯渡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再者柯渡本是个问一句答一句的性子,何以方才就一个拭匕首的问题倒是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大串?倒像是急于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时顾不得合理与否了。
柯淮行不愿去想了。他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隐情,且这隐情不能一直如此横亘在他二人之间,是一定要说清楚的;可他现在就是不愿去想它,他想起它就会想起柯渡闪躲的眼神,明亮的刀刃,又想起多日前暖黄烛光下缱绻的情话。他再想下去,就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疼。
以后再去问吧,哪怕只是过两日,再去把事情问明白,又或是等柯渡自己说,总之他现在不愿去想。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他在阳光下突然觉得冷得出奇。或许是他的风寒,又有了复发的趋势。
那头的房间里柯渡抬头望向他的背影,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随后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个纸包。他攥着那个纸包逃也似的冲到窗边打开窗户,从纸包里往下倒出一片纷扬的粉末。粉末混杂在飞雪中安安静静地落地了,柯渡将空空的一张纸猛地撕得粉碎,终于停下了一切的动作。
冬日的冷风从大开的窗口直灌进来,吹得屋内床的纱帐、桌上的纸、窗边青年的衣袂都轻轻飘扬。柯渡往后退了一小步,他站在满室寂静里,忽地蹲下身,把脸埋在两掌间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良久之后柯渡才重新起身走出了房间。柯淮行已经在桌边独自用饭了,柯渡如往常一般在柯淮行对面坐下,也沉默地开吃。
他嘴里的饭菜食之无味,眼神不断往柯淮行那里瞟。饭菜吃到一半,他开口打破了沉默:“先生,您设在外头的阵法,还……安全吗?”
柯淮行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出那种‘随时可能会发生的意外’的话,是安全的。”他用别有深意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神情却很沉静,仿佛这只是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谈话,“为什么这么问?”
柯渡低头舀了一勺米饭,含糊不清地回答:“没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