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此刻躺在床榻上的柯渡还是很不自在。
由于他的坚持,这一回他如愿睡在了床榻外侧,这让他觉得他能保护先生,他感到安心。
柯淮行想转头看一看柯渡,又怕惹得他不安,只好定定地望着床帐顶出神,心里却不由得发痒。很奇妙的心情。他觉得这与先前在客栈同榻是不同的,这毕竟是——柯淮行努力抑制自己有点想要上扬的嘴角——毕竟是两个或将共度余生的人的共眠。往后或许还会有很多回呢。至少在眼下他感受到身侧的体温,这体温一点一点缱绻地填满了周围的空气;他可以听到那轻得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的呼吸声,他还可以,或许……牵住旁边的手。
可他踌躇再三并没有伸出手去,不知怎的,他觉得这还太早了。
但他想说话。片刻后他开口打破了寂静:“阿渡?”
柯渡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绷紧了身子,开口时声音艰涩:“属下在,先生。”
柯淮行其实并未想好说些什么,他望着落在床头的霜白月光默然半晌,道:“以后都和我一道睡……好不好?”
“是。”
黑暗中,那人回答。
柯淮行终于没能压住上翘的嘴角。那一个“是”字恭敬乖顺一如以往,然而柯淮行相信那是有所不同的。那必不仅是一个下属对主子的谦卑,他相信那句应答里有柯渡自己的意愿在。
“属下怕夜里乱动吵醒您。”良久的寂静后,柯渡突然又补了这么一句。
柯淮行睁开眼。这话在客栈的那个晚上柯渡就曾对他说过,可他睡觉其实安分得很,一点儿也不好动,乖得几乎令人心疼。柯淮行道:“我是不容易醒的,而且你睡觉一点也不闹。”前半句是谎话,柯淮行其实睡觉很浅,但他只好说这话来使柯渡安心。
“睡吧,别怕。”
柯渡终于乖巧地闭上眼。
柯淮行觉得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满意地也睡了过去。然而后半夜他就迎来了自己说谎的报应——他被一声惊恐的低叫扯出了安宁的梦境。柯淮行腾地坐起来,看见柯渡躺在一边,双眼大张,满头细汗,神采茫然而恐惧。他几乎是以一种乞求的目光望过来,柯淮行被那一眼看得呼吸一窒,手忙脚乱地俯下身揽他的肩:“你怎么了?我在这里,阿渡。”
“黑。”发抖的青年紧紧扣住柯淮行横在他身前的手臂,喃喃地说,“好黑。”
他急促地喘气:“好冷。”微弱的声音像是从喉头硬生生挤出来。然而柯淮行的手此时却从他身上撤开了,柯渡几乎瞬间清醒过来,恐惧地睁大眼,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先生!!”
一片黑暗里骤然亮起一点荧荧火光,映出他的先生一张沉静而温和的脸。柯渡呆愣地看着柯淮行走过来,俯身拉住他的手:“不黑了,我拉着你给你暖一暖?”
柯淮行攥着他冰冷的手,一面温和地说话,一面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太冰了。柯渡究竟梦见了什么把自己吓成了这样?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拉住柯渡的手紧紧地捂着。柯渡坐起身,他就很自然地把柯渡揽进怀里,拍拍他的背,说:“没事了。”
柯渡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全身都软得失去了力气。他疲惫地眨眼,心中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在这样的怀抱里,他的软弱是被允许的。
——他太害怕了。没过头顶的冰冷的水,一片黑暗中嘈杂又遥远的声音,鼻腔深处的刺痛,浑身上下被炙烤一般火辣辣的疼……这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脸色苍白地闭上眼不愿继续回忆,只是一遍一遍轻轻地喊:“先生。”
仿佛从这简单的两个字里能汲取到无穷的气力。
那个场景他起初也梦到过一两回,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他始终不知这梦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过去还是未来——他不认为那仅仅是给我无厘头的怪梦,那一定有什么含义,只是他给忘记了。可他不能将这疑虑对先生说,那会给先生徒增烦恼。
他终于缓过来,低声向柯淮行道歉:“先生恕罪,属下吵到您了。不如属下还是回房睡吧。”
柯淮行道:“你回去自己睡,再被吓醒可没人替你点灯。”
柯渡垂眸:“可是总不该打扰您休息。”
柯淮行抱着他没有放:“你走了我可就要做噩梦了。”他近乎耍无赖地说出这句话,满意地看到柯渡眼里流露出妥协的神色。
“快睡吧,怕黑就点着灯,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揽着柯渡躺下。
空气变得宁静。柯淮行望着柯渡紧闭的双眼上微颤的睫毛,不由笑了笑,心中却忽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为什么会做噩梦呢?梦原本是说不清的玄妙的东西,深究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柯淮行心里却莫名地生出许多不安的思绪。这思绪来源于何处,他也说不清。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他也只好叹一口气,躺了下去。
后来的几日柯渡倒是没有再做噩梦了,柯淮行本该为此感到安心,然而令他无法忽视的是,那种不祥的阴云实际上始终蒙蔽在他的心头。
冥冥之中的某个声音借此告诉他将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却没有告诉他这不祥的祸患该如何躲避。世人常常会遇到这样的苦恼,而身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柯淮行显然也未能从中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