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晌饭,柯淮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上山去采草药和拾柴火。
他拾掇东西的时候,青年在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站得很安静,一双眼却始终注视着他的动作。终于在柯淮行推门准备离开的时候,青年开口叫住了他。
青年有些犹豫地问:“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去?”
分明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他说话时的声音轻极了,像是只要柯淮行一拒绝,他就能立刻屏息敛声,连呼吸声都不再叫他听见。
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却小心翼翼得让人莫名心软,实在断了柯淮行拒绝的后路。
于是柯淮行同意了他,给了他一个小的竹篓,背在那人高大的身上,不免显得有些好笑。
正值初秋,山里的风总是微凉,携着山林间的草木香和独属于秋日的明媚温柔。他们穿行在这样的风里,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八壹中文網
此时青年穿着一袭白衣,时不时地伸手拉扯一下自己的袖子或是衣襟,看起来不太自在。
柯淮行站住,回头等他。
“怎么?”
青年抿了抿唇。
“颜色……”他斟酌着,说,“……有些显眼。”
柯淮行打量着他。
一身白衣衬得他挺拔秀颀,漆黑的眼瞳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看见他微抿的唇,分明的下颔线,往下是修长的肩颈线,和衣襟掩盖住的锁骨。
初见时的凌厉,如今被一身温温柔柔的白色衣衫掩盖,完全看不见了。
生活在这山野的地方,柯淮行平日里都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似乎这样才与这浩然天地相配。青年的黑衣早已破烂不堪,所以他只能翻出了自己的衣裳,给这人穿。
“不习惯?你以前的衣服,都是黑色?”
青年脸上现出几分茫然。
柯淮行意识到问“以前”的问题对于失忆的人来说大抵是太为难了,他笑了笑:“无妨,很好看。”
青年低下头,嘴角僵硬古怪地往上扯了一下又垂落,像是想笑一笑,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没能笑出来。
柯淮行却瞧见他的耳垂却微微泛红。
青年突然又抬头,像是刚意识到什么,很快地说道:“不是,没有……挑剔。”
语气中透露着些微的惶惑不安。
柯淮行愣了一下,垂眼看见他的手轻轻攥住了有些宽大的衣袖。
是很微小的动作,然而柯淮行明白过来,他是在紧张。
与青年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发觉这人总是在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而纠结不安。
柯淮行伸手拉起青年的衣袖,青年一怔,立刻松了力道,由着他慢慢将被揉皱的布料一寸寸展平。他一边理着青年的衣裳一边说道:“嗯,知道你不挑剔。”
跟他相处何至于这样紧张呢,他看起来像是爱吃人吗?柯淮行不太明白,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待青年温和些,算作安抚。
青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柯淮行放下了他的袖子,转身道:“走吧,再晚些天要黑了。”
停了停,他背对着青年露出了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要是你跟不上,我可不等你,你就在这山上慢慢兜圈子吧。荒山野岭的,夜里大概会有狼也说不定。”
感觉到身侧青年的脚步明显加快,柯淮行终于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人,好像有点好欺负啊,说什么信什么。
柯淮行简单地给他说了需要采些什么东西带回去,并给了他一株草药做样本之后,便让青年自己去找,没怎么再管他。
有了人帮忙,柯淮行不由自主地有些散漫,在采摘草药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却是偶尔掐支花,偶尔拔片叶,一副不务正业的模样。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身后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柯淮行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想喊那人的名字叫他,却突然发觉,他还不曾问过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青年在他的木屋里住了有七八日了。他总是沉默寡言,不说什么话,却那样温顺和小心,那样让人觉得舒心熨帖。他太乖了,也正因此,柯淮行好像就忽视了——他那如履薄冰的一切行为的背后,隐藏着一段怎样的过去,一个怎样的人,一颗怎样的心。
他质疑过他出现的原因,质疑过他的温和安静,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曾过问。
他晃了晃头,平复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沿着自己来时的路,一步步寻回去。
他终于在一棵树底下找到了青年。
彼时他正垂头跪坐在地上,用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然后盯着自己另一只手上所持的草药细细审视,再迟疑地把地上的一株草连根拔起。
认认真真的模样,让远远注视着的柯淮行心中发软。
他以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弧度勾起了唇角,慢慢朝青年走去。
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青年,他猛一回头,一刹那间,柯淮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昏,他推门进屋,看见刚刚醒来的人,尚且无力的手中紧握着利剑,以伤痕累累的疲倦身躯,倔强地给予闯入者最凌厉冷漠的警告。
柯淮行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过神来,他也不动了,只是笑吟吟地望着青年,道:“不认得我了?”
那锋芒毕露的姿态似乎转瞬即逝,青年在认出他的一瞬间便收敛了一身的气势,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无措,他立即站起身来,局促地唤了声:“先生。”
柯淮行朝他走过去。
“一直在这一带找那个药?”他边说着,边扫视着竹篓里装着的东西。
青年轻声应了是,习惯性地低下头去,眼神只盯着自己衣服的下摆,突然又好像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白。
柯淮行却没注意他脸色的失常。
“你还摘了些这个?”
竹篓中装着的,除了他指明要青年采摘的那些,还有一部分却是他原本没想起来要采的,暂且也派不上大用场的东西。他倒不至于因此而对青年加以怪责,只是随口一问,却听“砰”的一声,身侧的人双膝往地上一砸,直直跪了下去。
柯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