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个满脸稚气的少女的身边,示意她给自己一柄铜锤。
那个满脸稚气的少女只一扬手,就递了一柄铜锤给她,仿佛轻若无物一般。
巴雅尔模样轻松地单手拎着那柄铜锤回到了塔娜身边,把铜锤的手柄递给塔娜,对她笑着说:“阿丽亚的铜锤很重。你要是拿着,得用两只手。”
塔娜稳了稳心神,伸出双手接过那柄沾满了脑浆和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的铜锤。
跟着就听见“铛”的一声,沉重的铜锤把塔娜的身子给带的摔倒在了地上。
塔娜整个人都趴在铜锤上,顷刻沾了满衣襟的血液和脑浆。
巴雅尔见她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一嘴的大白牙,但还是朝着塔娜伸出了手,想要去拉她一把。
塔娜却是避开了巴雅尔的手。
她艰难地双手撑地,踉跄起身,跟着连拖带抱地把那铜锤带到了一个引颈就戮的山贼的眼前。
那个山贼瞪着赤红的双眼,目眦尽裂,嘴里也不住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也不知是被吓得神智错乱了,还是想要以此吓退塔娜。
塔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个山贼曾经无数次地□□过塔娜,以致于塔娜长久的噩梦里,都是那个山贼的狰狞面孔。
此刻,那张面孔仍旧狰狞。
却满溢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惊惶。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塔娜的心里蓦然一松,脸上绽开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她吃力地双手抱起那柄大铜锤,像抱着一块大石头似的,跟着双手一松。
铜锤轰然砸下,当即砸扁了那个男人的脖颈。
那个男人的两只眼睛珠子被巨大的力道挤压得弹跳出来。
沾满灰尘和血水的两个眼睛珠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塔娜的脚边。
塔娜鬼使神差地抬脚上去,踩爆了它们。
就像巴雅尔先前所做的那样……
塔娜忽然发现,她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
*
“你以后的名字,就叫‘塔娜’。——用你们元国话来说,就是珍珠的意思。”
不知何时,巴雅尔来到了塔娜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掩赞许地说,“你很勇敢。”
“珍珠……不行,那很珍贵,我不——”
塔娜闻言,连忙止不住地摇头,直觉得这个名字自己不配。
“你也很珍贵。”
巴雅尔解下自己的外氅,轻轻地披在了塔娜的身上,对她诚挚地笑了。
塔娜眸光晃动,愕然地看着巴雅尔。
巴雅尔笑着向塔娜伸出了手,声音很温柔地对她说:“你跟我们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受到额吉天神保佑的,乌拉勒吉的女儿了。再也不会有坏人敢来欺负你了——我叫‘巴雅尔’,是乌拉勒吉未来的战神。”
塔娜先是愣了一下,跟着紧紧地握住了巴雅尔的手掌。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颤抖着声音说:“好……”
……
*
月光之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男人的尸骸。
他们都是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山贼流寇——
他们死不足惜。
巴雅尔浑身浴血地长身而立,眼睛却是雪亮。
她很开心。
因为她刚才又打了酣畅淋漓的一仗。
她看向远处那群瑟缩着围聚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们处决山贼的女人们,对那些女人们大声说:“你们自由了。”
塔娜站在远处看着,笑意渐渐蔓延上了她的眼角和眉梢。
现在,她早已不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而是以救赎者的同袍的身份站在这里。
此时此刻,巴雅尔如神降临一般的身形与她三年前的模样几乎重合。
而远处那些满面惊惧的女人,与三年前的塔娜也几乎是别无二致的。
这让塔娜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产生了一种魂魄游离在外的缥缈之感。
脑海中,一时间混乱了过往与当下的界线……
似乎是觉察到了远处那饱含热烈的视线,巴雅尔转面朝向了塔娜的方向,对她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塔娜瞳孔一缩,蓦地一惊,跟着回过神来,也舒怀的笑了。
*
巴雅尔转面跟一旁的阿丽亚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径直走向了远处的塔娜,在她的身前站定,微笑着看她:“塔娜姐姐,你在想什么?”
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顷刻灌满了塔娜的胸腔。
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嫌恶,甚至还向前挪了半步,与巴雅尔靠得更近了些。
巴雅尔的脸上瞬时间多了些许的慌乱,她有些踉跄地倒退了半步,磕磕绊绊地说:“塔娜姐姐,你离远一些,我身上可怪脏的……”
塔娜一向被巴雅尔保护的很好。
这一次,她依旧被安排着站在最为安全的地方观敌瞭哨,没有参战。
“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你,也是一如现在这般的英勇强大。”
塔娜深深地望进了巴雅尔的瞳孔,抬起手掌轻抚上了巴雅尔的脸庞,“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般地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再也不会有坏人敢来欺负我了……就忽然,有些感慨。”
巴雅尔直望着塔娜,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掌:“是一样,总归却又不太一样了。”
“嗯,说的也是呢。……”塔娜面容舒展,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刮了一下巴雅尔的鼻梁。
眼中之人,是乌拉勒吉未来的战神。
也是,塔娜的心悦之人。
巴雅尔见她笑了,也跟着开朗地笑了。
……
就在这时,阿丽亚也掂着两只大铜锤,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她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巴雅尔,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装作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对她说:“巴雅尔姐姐,这些坏老鼠养了好多鸡,我们去杀一些煮了给那些姐姐妹妹们吃吧。——刚才我问过了,那些姐姐妹妹说,她们从被抓过来以后,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太可怜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神情柔软的巴雅尔,听见阿丽亚的这番话以后,脸上当即变了颜色,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大自然了:“你……你们去吧,我……烧水……烧水去了……她、她们想必也是要洗澡的……”
说完,巴雅尔足底生风,不一会儿就走得远远的了。
塔娜目送着巴雅尔的身影远去,跟着收回视线,忍俊不禁地看着同样浑身血污的阿丽亚,轻嗔她道:“你就知道欺负她。”
“谁让你们也欺负我呢?”阿丽亚气鼓鼓地回话。
塔娜顿了一下,跟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抬起手掌轻轻地揉了揉阿丽亚的脑袋,柔软着声音对她说:“阿丽亚,你早晚也会遇到一个待你极好的心悦之人的,用不着羡慕我们。——额吉天神自会在合适的时候为你安排。”
本来阿丽亚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甫一听闻塔娜竟然都把额吉天神给抬出来了。
虔诚如阿丽亚,只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再多说什么了。
塔娜笑着拍了两下阿丽亚的肩膀,对她说:“我带几个姐妹去搜查房间了,你先歇会儿吧。”
“好。”阿丽亚点了点头,目送着塔娜走远了。
*
巴雅尔等人处理完了山寨中那些山贼们的尸体,吃完了饭,又洗过了澡,安置下了四个人负责守夜巡逻,剩下的人便各自安歇去了。
巴雅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披散着水汽氤氲的头发,拎着一坛子酒,爬上了山贼主屋的房顶。
她躺在房顶一边看天,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不一会儿,就稍微地有些醉了。
她声音低低地哼起了歌——
“selmegtengeriinsharai,ulaljai。sesenmergedeiukhaan,ulaljai。——……amgalanbaidalaitoorog,ulaljai。azajargalaiokhin,ulaljai——
……buuralsagaannahan,ulaljai。burkhandatulasabuyan,ulaljai。burkhandatulasabuyan,ulaljai——……”
“怎么想起来唱‘颂歌’了?”
是塔娜的声音。
巴雅尔起身望向声音的来处,跟着就看见塔娜身形灵巧地爬上了房顶。
塔娜扑棱扑棱衣摆,在巴雅尔的身旁坐下,笑着揉了揉巴雅尔的长发。八壹中文網
巴雅尔醉眼迷蒙,声音轻轻地说:“这里的风很柔和,夜空很清明,云朵很白,月亮也很好看……我感怀于眼前的这一切美好,尽是额吉天神的神迹,就忍不住想要唱歌来赞美她。”
说到这里,巴雅尔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凑到塔娜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有,你也很好。”
冷不防地,皂角的清香裹挟着分明的酒气一下子灌进了塔娜的胸腔。
塔娜的心跳倏然变得慌乱,伸出手指向着巴雅尔的眉心点了一指头,轻嗔她道:“……你这坏东西。”
“我怎么又成坏东西了?我不是你的好宝贝么?”
巴雅尔往后收了收身子,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瞅着塔娜,哼哼唧唧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她见塔娜的神情有些怏怏着,又忍不住问:“塔娜姐姐,你不开心?”
塔娜只是勾了勾唇角,没有答话,而是从巴雅尔的手中拿过那个酒坛,微一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月光温柔地描摹着塔娜好看的颈部曲线,巴雅尔看得有些悸动,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凑得更近了些。
“算了,坏东西就坏东西吧……”
巴雅尔伸手拉下塔娜捉着酒坛子的手臂,顺势把她压倒在了自己的身子底下。
塔娜伸出手臂,勾着巴雅尔的脖子,把她拉的与自己贴合得更加紧密了一些。
她埋首在巴雅尔的颈窝,语声闷闷地说:“……我方才,带着几个姐妹去山贼的屋里搜查的时候,杀了一个人。……他还是个孩子,都没有我的腿高……我有些难过……不对……巴雅尔,我很难过……我杀了他……我杀了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孩子……”
巴雅尔的肩膀渐渐变得凉飕飕的。
她晓得,塔娜哭了。
塔娜一向都是一个温柔的人。
巴雅尔的醉意也醒了大半,她抬手轻抚着塔娜脑后的长发,声音温柔地说:“你若实在还是忍受不了杀戮,我们就改道从元国境内穿行去往灵州。”
塔娜摇了摇头,颤抖着把巴雅尔抱得更紧了一些:“……我不是……我只是……我不知道……巴雅尔,他很小,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可我却……把他给杀死了……”
巴雅尔拍了拍塔娜的后背,轻声宽慰她道:“塔娜姐姐,你这样想,那些欺辱、折磨我们的姐妹的山贼流寇,哪一个,曾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呢?——在额吉天神的掌控之中,生是慈悲,杀也是慈悲。
额吉天神曾经把创生执死的权柄赐予了地上的额吉,可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却不加珍惜,以致于生出了这许多被塔恪里奴诅咒的孩子,让他们带着塔恪里奴的诅咒在地上为祸,去欺辱、折磨他们的额吉和别人的额吉——这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