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就叠放在桌子上,一时间,从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抽丝到底严不严重。
姜余微微皱了皱眉,轻拿起手帕展开,发现只是一块黄金样式的花样边缘处有几根丝被勾断了,不算难补。
姜余松了口气,若是这帕子难补,恐怕又要在刘府多待一会儿。
坐在桌边,姜余细心找出和帕子上花样颜色相符的那缕丝,将一缕分为两股,又劈成四股。
坊间的绣娘劈到四股就已经着手开始绣花,姜余却要再多劈一次,将之分为八股。
再抽出那已经极细的丝线,掺入颜色稍浅的另一股丝线,这样绣出的样式,便会多些金子的光泽。
这方法不难,可是对于常人来说,姜余选用的两股线颜色极为接近,就连对颜色较为敏感的绣娘和画师都不一定看得出差别来。
只有在绣品完成时,多缕颜色不一致的丝线聚在一起,才会显出些与众不同来。
这技艺让姜余在绣娘横出的江南有了一席之地,人人都知道姜家那个姑娘绣艺高超,一大半的原因是在绣线上有些玄机,可任由她们怎么研究,都无法从那线上看出什么不一样。
剪去已经损毁的几根线,将线头固定后藏在细密的针脚下,只消片刻,姜余便绣好了。
还未等她站起身,那位看起来像是刘府夫人贴身丫鬟的女子就进来了,她毫不意外姜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修复,看那神色,想必是一开始就在外面看着盯着了。
为了监视也好,为了学艺也罢,不管是为了什么,姜余都不在乎,反正这法子,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她能学会便学了吧,也算是个傍身的活计。
这次她倒是没有什么倨傲的样子,和颜悦色的递给姜余一锭二两的金子,说是夫人特意赏下来的,答谢姜余来刘家这一趟。
姜余顺势接过,心里有些诧异,没想到刘家夫人出手这么阔绰,这一次给的金子,已经差不多是帕子一半的总价了。
姜余的绣品,要价比坊间高出不少,如果是用她自己染出来的丝线,那价格就更高些。
这一方金玉满堂的帕子,就算是姜余,也是点灯燃烛近一个月才完成的,成本高,修补的价格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刘夫人一出手就是二两金子(19~22两白银),也着实是阔绰。
这姑娘并不催姜余,只静静地等她收拾好丝线,才上前来拿了帕子,又等着姜余拎着竹篮,提起伞,才在前边引着,二人一起向外边走去。
雨还没停,姜余依旧不想撑伞,才稍作缓息的双腿还有些酸。
正当姜余有些出神的想着该如何才能轻松一点的回家的时候,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思绪,引路的那位姑娘仿佛并未察觉,姜余看着她的背影,又将脚步放轻了些。
那嘈杂的内容传来,令姜余忍不住集中心神,清楚的听了几句。
不得不说,刘府真的太大了,人们都传言说,刘家是并了周边的几座宅子,又花大价钱占了数十间民房,才将这座府邸的规模扩大到如今这个地步,徒步走完一圈,需要两三个时辰(5小时左右)。
出了正门,姜余没急着回家,而是慢悠悠的等着刘家小厮将门关上了,才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绕到刘家的侧面小门,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姜余有些庆幸今天这天气,不仅不闷热,街上也没什么人,她不用遮掩着走。
等走到拐角处,姜余便听见了细弱的一声声“咪呜”。
找到了!
姜余刚刚听来的那几句话,就是刘府里的奴才想要抓走自家小姐的猫儿闹出来的。
狸奴贪玩,跑到刘夫人院子里去,抓花了帕子,刘夫人下令将这小猫儿打死,那刘小姐又哭又闹好久,才终于得了刘夫人的“恩赦”,只是将这猫儿丢了出来,没有要了它的一条小命。
只是这半大的小猫儿,若没人精心护着,在江南的阴雨天里,它淋了雨,是很难活下去的。
“姑娘,姑娘?”
正当姜余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时,一直照顾着她的小艾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看起来已经睡着的人身边。
姜余睁开眼,微微侧过脑袋看着小艾,静等着她开口。
“姑娘,日头烈了些,咱们进屋去吧。”
姜余抬起视线,透过白杨树那高大的身姿,看着影影绰绰的光点,惆怅的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道:“确实是有些晒了,这西北的太阳,总是到了午后才最炽烈,只一会儿,就能晒伤人。”
说罢,姜余点点头,借着小艾的手,慢吞吞的起身回屋。
到了阴凉的屋子里,刚才歇下去的困意就又袭来,懒懒的偎在软榻上,姜余只嘱咐了小艾一句不用叫她起来吃饭,就又懒懒的打算睡了。
小艾应是,又忍不住打趣自家主子:“姑娘就这样撂下小杨将军,只身来了这西北,您真的不担心小杨将军找来啊?”
“怕什么,照他那性子,你信不信,绝对是咱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让人跟上了!”
姜余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提高了音量,听得外面那两人尴尬的汗涔涔的,自家夫人,还真是把小将军那个尿性摸的清清楚楚的。
阴凉的屋子很快就让姜余陷入了梦乡,在梦里,姜余目睹着过往一一重演,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在梦里都不放过我,杨珏你个王八蛋!”
姜余看着小猫儿轻叹口气,到底是没忍心转身就走,俯身抱起颤颤巍巍的缩在墙角的猫儿。
姜余想着:反正咱俩都是淋湿了的,谁也别嫌弃谁。
看着自己心爱的这只小猫儿被人救下,墙后的一道小小的身影才忍下泪意,委屈的瘪着嘴挥手目送着一人一猫离开。
那猫儿应该是在刚刚的阵仗中吓到了,这会儿老老实实的缩在姜余的怀中,发着抖寻找温暖的地方。
姜余胳膊上挎着竹篮,一只手还提着伞,这会儿也只能任由小猫儿在她怀里动着,拖着小猫儿的那只手安抚的轻轻捏了捏那略显丰腴的后腿,才觉出这小家伙是真的圆滚滚的,刘家小姐将它喂的相当好。
姜余忍不住开口打趣着:“小家伙,你这身量,我怕是养不起你哦。”
也不知道猫儿听懂了没有,只是又往姜余的怀里缩了缩,看起来像是怕姜余又将它丢下了。
“今天晚上加餐吧,加一道猫汤怎么样?”
姜余怀里的小猫儿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样,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猫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姑娘说出了最吓猫的话。
正好心情的调戏着怀里的小猫儿的时候,姜余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还没等抬起头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姜余提着伞的那只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那人奔跑的势头没停,拉着姜余就跑,姜余猝不及防的被人抓住,下意识的护着幼小的的猫儿,急忙迈着步子跟上,才不至于被拉倒。
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着的高高束起的发,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腕间也是袖口紧束的劲装,担心自己遇到歹徒的姜余正准备喊人的时候,拉着她跑的那个男子倒是先停了下来。
只见他一把将姜余塞进了立在巷子口的几卷大竹帘后,待确认这姑娘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后,才闪身跟姜余藏在了一起。
姜余这会儿是真的吓到了,正准备不顾一切的叫喊的时候,却被身边察觉到她意图的男子迅速的捂住了嘴巴。
同时,这男子也没忘记还有一张猫口,伸出三指将露出小尖牙的猫儿嘴巴捏了个严实,一声软糯十足的“喵呜”就这样被捏在了猫嘴里,变成了哼哼声。
“别说话别说话,帮帮忙……”
这男子小声的跟姜余说着,略带祈求的神色,让姜余鬼使神差的就安静下来了。
由于姜余靠着墙,已经退无可退,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力气又大,一人一猫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和这男子安静的躲在这。
还没等姜余想出别的法子做出反应,嘈杂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骂骂咧咧的掺杂在其中。
“小兔崽子,你还敢给老子跑,等老子抓住你,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整天学什么不好,学着刘家的纨绔斗鸡推牌九,打牌输了居然还把人家打了一顿,反了你了!”
杨将军一路跑着,一路将杨珏的“罪行”嚷嚷出来,“无意中”让刘家那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大少爷把脸都丢尽了。
就算刘家知道了是他杨峥把事儿说出来的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他就是一介武夫,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他刘家想压着自家少爷被打的下不来床的事,没门儿!
声音越来越近,姜余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男子越来越紧张,就连呼吸都缓了下来,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
直到这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姜余立刻警惕的抱紧了肉嘟嘟的猫儿,一人一猫满目紧张的看着他。
看着眼前一人一猫这炸毛的样子,这男子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急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后,忙不迭的开口解释道:
“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我就是为了躲我家老头子,你离我藏身的地方又太近了些,我只好……”
男子这着急忙慌退后解释的样子,倒是让姜余没那么紧张了,看着男子已经将路让了出来,姜余才低着头从竹卷后出来。
捡起无意间掉在地上的伞,姜余也懒得探究这男子到底是谁,小腿已经酸的开始软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就算是那些人从自己身边路过问他的行踪,姜余也大多会搪塞过去,大街上,那些人总不会强硬的去逼问一个姑娘。
姜家父女二人都是怕麻烦的人,遇到这种事,他们都是能躲则躲,姜余自然不会多嘴去指路。
留在原地的男子看着不出一言就离开的姑娘,也想到是自己冒犯了人家,懊恼的抓了一把自己跑的有些散的头发,却也不太好意思追上去跟人家道歉。
等姜余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家时,雨还没停,天色反倒是更暗了一些,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
半路上,因为担心这小胖猫儿再淋雨会生病,姜余撑开了伞,这会儿倒也没有怎么狼狈。
去成衣店送帕子的姜照易早已经到家了,看着女儿一进门就急急忙忙的将怀里一坨灰不溜秋的东西放下,连伞都没来得及收,就放下竹篮开始甩着自己的手臂。
“哎呀,小胖猫,早知道你这么重,就不救你了。”
姜余的胳膊真的是累的不行了,半路上,她本来想将这只小猫儿放在竹篮里提回来,可偏偏这只看起来才满月不久的圆滚滚的猫儿,用自己的爪钩儿紧紧的勾着姜余的衣服。
姜余扒拉了半天,愣是没把这小东西扒下来。
“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抱回来只猫儿?”
看着女儿对着这只猫儿又气又爱的样子,姜照易不禁笑出了声,幸灾乐祸的样子在看到自家女儿一个眼刀横过来的时候,忙不迭的往回收了收。
姜老爹有些好笑的去端了锅中还温着的鱼羹,又盛好饭,招呼着一边给猫儿擦着沾湿毛发的女儿来吃饭。
姜余已经擦的差不多了,猫儿被她揉的呲毛,正抗议的举着爪扑腾着。
“喵嗷!”
(某猫:这是要把我洗干净了下锅吗?)
猫儿身上还剩下一点儿潮气,姜余也没有强求,屋子里烧饭的柴火还未完全灭尽,这会儿倒是烘的屋子里暖和不少。
放下布巾,姜余拢了拢发,就向着饭桌走去,身后的猫儿抗拒半天也没能阻止姜余的一通乱揉,这会儿顶着蓬松的毛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父女二人。
就像是被散发着鱼香的饭菜吸引,猫儿那炸起来的尾巴毛渐渐顺了,一边抽动着自己的小鼻子,一边鬼鬼祟祟的朝着桌子上的饭菜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