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68)
谁颠簸了一个多月,到了叫人安心的地方都能睡的很踏实。
桐桐回去洗漱了,散了头发,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老夫人见西暖阁的灯都灭了,伺候的婢女大部分都退出来了,便问嬷嬷:“这是睡了?”
是!这是睡了。
老夫人朝后指了指,“俩女客可去瞧了,都睡了?”
“是!”老嬷嬷就道,“郑家娘子本就长在西北,说是极习惯。刘家的娘子亦是个娇娃娃,只说她不要茶,就吃着果子蜜好,她要吃那个。”
本地产的,不值什么,多给拿几样。
“当即便给换了。”老嬷嬷低声道,“几位皇子别的不甚讲究,只是屋里的熏香各有各的喜好,都换成了殿下们习惯用的。”
嗯!原也就是如此!这便是跟咱们家的孩子不同的地方了。咱家的孩子是要往军营去的,原也没那么些讲究。况且,这样的事,未必是主子们讲究,而是下面伺候的人用了心思。
是!正是这个话。
“韩世子并未曾回院子去住,而是跟咱家二郎一起住了。世子夫人不叫管,只随着他们高兴便罢了。”
脾气相投就叫那么混着住吧,无碍。老夫人就问,“叫人细细的瞧雍王……桐桐瞧上了,我还得再瞧瞧。”
是!安排的都是积年的老人了,用心着呢。
老夫人躺下了,这才问说,“寿姑今儿是怎么了?要留下一起晚宴,那便留下。怎么突然走了,又突然来了……”
“说是晌午的时候有些不大自在,怕是回去又歇了歇……一觉起来便晚了些。”
老夫人就叹气:“这个孩子呀……女孩子的身子不好,以后的日子怎生去过?但凡成亲,有孕便是自然而然的事。身子好的女郎,生育尚且艰难,你说她这一动就咳就喘,怎么也治不好的……这亲事怎么办?原我以为桐桐病怏怏的是那个样子……可其实,你瞧瞧,瘦弱是有的,可也跟个小老虎似得,欢实着呢。”
“是!”老嬷嬷服侍老夫人盖好躺好,这才道,“您呐,少操一份心吧!七夫人是亲娘,有亲娘照看呢,没见来说不好,那就是还好。”
还好便好!说着话,老人家眼皮沉了,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老嬷嬷也听不真了。
老嬷嬷退出去了,桃子正在外面等着呢,“嬷嬷,我们娘子吃了半碗鸭汤面,回去便又吐了。听闻青牛先生跟来了,能否请先生为我家娘子看诊。”
青牛先生是跟来了,那白天为何不求诊?或是今晚上都等不得,非就得马上去吵人家起来吗?青牛先生跟着二爷呢,在二爷那边住,这一过去,岂有不吵到二爷的道理?
老嬷嬷坐在绣墩上,拿了鹅黄的肚兜对着灯绣着,这是给郡主的。她一边忙着一边道,“你这丫头,老人家年纪大了,这样的事合该问七夫人,谁再亲焉能绕的过亲娘?”这就是老夫人管寿姑的难处了。姚家虽不远,但姚家的老夫人是续弦,不是姚家大爷的亲生母亲,自然也就不是寿姑的亲祖母。而今当家的二爷,是继室生的。周氏一出嫁,姚家大爷的孩子放在姚家后宅谁照管呢?不是亲祖母的人能用心?那时候二爷才娶亲,婶子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照看小的。
这要是不点头把孩子带过来也不成呀!
一则,姚家的境况就是那样;二则,也确实是姚家嫡亲的血脉;三则,姚家大爷战死了。那么多遗孤都抚养了,不差这么一个孩子。四则,不过是老夫人想到了亲孙女着实可怜。
养是能用心养的,好吃好喝好大夫好药材,一切都紧着好的给。
可教呢?亲娘在身边呢,偏又隔着一层的关系,老夫人也是轻不得重不得。
七夫人要是全撇开手,彻底不管寿姑了,老夫人也好接手。
可七夫人也不是全撇开手了,那你说老夫人怎么管?
这孩子就属于能疼、能宠,却不能说的孩子。
桃子在一边只不说话,老嬷嬷叹气,“你伺候你家娘子这么些年了,这其实跟小娃娃吃的不合适了是一样的,没甚要紧。寿姑多是吃粥,晚上十次有九次都是喝点牛乳羊乳,再是不会吃饭的。今儿那面条煮的不烂,多是爷们儿吃的,喜好吃硬一些的……有鸽子汤能泡饭,她没吃,许是想吃一口面条了……吃了又脾胃弱,克化不了。这一吐呀,其实就没甚大事了。比顶在胃里疼半晚上强。你去吧,跟七夫人一说,七夫人就知道怎么办了。把手搓热了,给揉揉肚子就好了。”
桃子这才走了!
青芽是等到桃子走了,这个院子落锁了才安心的睡着了。
一夜好眠。
早起是被一阵阵鼓声惊醒的。
刘云就笑道:“女卫们可说了,林家这鼓早起便敲,闻鼓练兵。郡主,起吗?”
起!战鼓如同军号,响了焉能不起,“拿骑马装来。”
简单的梳洗,利索的穿戴好,桐桐往出走,“女卫集合,演武场。”
是!
老夫人还没起呢,老嬷嬷就瞧见郡主带着人奔了出去。她急着想喊,郡主却已然跑远了。
却不知道桐桐一出门就碰见郑元娘和刘四娘,这俩也是听见鼓声就起的。郑元娘长在银州,听着这鼓声长大的。她昨晚就交代了刘四娘了,凡是读书习武的男女儿郎,这个点就该起身了。
这不!郡主也起了。
刘四娘打哈欠,“太不容易了!”这世上最难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按时睡,一件是按时起。
可林家人几乎都起了,林崇韬正舞着长-枪跟二皇子切磋。
大皇子跟四爷在舞剑,四爷舞剑还是不差的,那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韩嗣源正拉着曹五爷,“五叔,您看侄儿这枪-法学的怎么样?”
那边有三个女郎跟府里的女卫在打拳,陶美芝朝这边喊:“桐桐,这边。”
桐桐带着郑元娘和刘四娘便过去了,郑元娘会打拳,早年父亲教过她。刘四娘不会拳,但是她会几下擒拿手,刘家女子本就学一些拳脚功夫。她太懒,没学多好,但不是没点基础。
陶美芝觉得这些是花拳绣腿,她问桐桐说,“桐桐学枪-法了吗?若是没学,我便教你。”“跟兄长学了,要不然……咱练练?”
走!
抬手一人一根镴枪头的长-枪,防着把人给伤着了。
本是想带着这位郡主学的,谁知道郡主的速度和柔韧劲这么好,那长/枪被她舞的都不像是林家的长-枪了,这一招接着一招,舞的奇快!还有她身子扭动的那个角度,怎么办到的。
林克勤站在高处,演武场上的情况看的分明。桐桐这长-枪耍的,他顿时都有兴趣了。从上面走下去,顺势抽了一杆|枪,喊美芝,“芝儿退下!”
陶美芝险险的避一招之后,翻滚了一下才逃出那个圈子,头发都被汗打湿了。
“桐桐,看枪——”
嚯!桐桐朝下下腰,那长-枪真就擦着身子而过!这是林克勤一点力道都没使。桐桐心说,好刁钻的角度,林克勤也是不由的‘咦’了一声,这孩子脚下那步子是怎么挪动的,竟是这都能躲过去。
这场景看的才到演武场的林克用好生火大,“大兄!住手!”我可舍不得我家女郎习武,玩玩就得了,干嘛总敦促孩子。真的好生讨厌,“你冲我来!”
冲你来是吧!一记回马枪就奔着林克用而去。
还没打到身上呢,就听到一片喊声:“不可!”
以世子夫人的声音最大,她疾步跑过来,拉着林克用就走,“别理你大兄,可怜见的,大病一场才养了几天呀,这么着急上演武场做什么!正要叫人给你送衣裳呢……先回去试试……”
愣是把林克用从演武场给带的离开了。
于是,一个个的累的一身臭汗,就见一身粉红袍子的林克用悠然而来。银腰带还没配好,林克用随手扯了一条米白的丝绦往腰上随便一系,这便得了。
旭日才起,晨光正好,就见一玉面郎君迎光而来,那一身粉衣将人衬的越发俊朗。
林克用跟世子夫人商量呢,“宴客放在三月,就在别庄吧!我记得别庄种着桃李杏……”
对!三月别庄的景致最好,“那就放在别庄。”
林克用满意了,心说,衣裳好,人也好,但就是背景不好!美人之所以美,美的与众不同,那一定得有衬托的。与丑比照,这不是高端的背景。真正高端的背景是一切得为美人服务。
试想想,三月的别庄,满树璀璨,满地花瓣,一阵风来,花瓣如蝶飞舞。粉的白的,真个好看!此时,恰有一粉衣美人,从花丛中翩然而来,彼时,是人好看?还是花好看?林克勤斜眼看林克用,“跟着你嫂子做什么?跟我来书房。”
世子夫人拦着:“娘等着呢,好歹叫二弟陪着娘用个早膳吧。”
“跟娘说是正事。”说着就看林克用,“你是跟我走呢?还是我拎着你走。”
林克用:“……”还是我跟着你走吧。
桐桐拽住林克用的胳膊,低声问:“伯父会揍您吗?”
去!熊孩子!好好陪你祖母吃饭去。
书房里,林克用往榻上一歪,捻了桌上的点心吃。
林克勤就问说:“说吧,为何来的?”
林克用也不瞒着,一五一十将京城的事都说了,“西北之事,迫在眉睫。所以,我来了。那王氏……究竟当时是怎么入府的,大哥清楚。必是有人极力的促成此事了。”
林克勤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家里人有异心了。”
林克用将点心放下,直视兄长的眼睛,“那王氏……是否是大哥的人,是否跟大哥有关。”
林克勤还没说话呢,就听林旺在外面道:“世子爷,摆膳吗?”
摆膳吧。
林克勤直接起身了,等伺候用饭的人都下去了,林克用也坐在桌前了,林克勤夹了酱肉包子之后才道:“跟我有关如何?跟我无关又如何?”
林克用就说,“不管跟您有关无关,这事……我都当做跟您有关来处理!我不信这西北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大兄的眼睛的。”
“瞒不过你大兄的眼睛……”林克勤放下筷子,“都当跟我有关处理,这个话说的……”他沉吟一瞬,这才道:“老二呀,我是你的谁?”
“兄长。”林克用用勺子慢慢喝汤,嘴上没闲着回了一声。林克勤点头,而后又问,“那你说,宫里那人是你的谁?”
“兄长。”林克用依旧在慢慢的喝汤。
林克勤摊开两只手来,“这个是兄长,那个也是兄长……你此来,便是舍弃了你眼前这个兄长,偏着你那个兄长,可对?”
林克用突然就觉得这汤有点噎人,他慢慢的放下勺子,汤也慢慢的咽下去了,这才道:“大兄这话说的,像是在嘲讽于我!嘲讽我……难道不是嘲讽父亲?在大兄看来,我是愚蠢的,父亲也是愚的……”
“不要拉扯父亲!”林克勤就道,“在有些事情上,你大兄是讲道理的。说什么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这样的话,那才是犯蠢!当年,父亲若不是遇上太|祖,会是如今的北翼公?不会!一个人一个位置,太|祖、父亲还有韩家伯父,各自都在适合自己的位子上,所以,事成了!不能因为事成了,父亲或是咱们返回去说,当时若是如何如何,这江山就是谁家的了。若真这么去想,那跟史书上那些被杀的功臣之家有何不同?”
林克用就惊讶了,“大兄既然这般想,那……”
林克勤继续吃他的包子,“所以说,我说你是个蠢货!”
林克用才拿起勺子打算继续吃饭的,一听这话,顿时重重的将勺子放下了。
林克勤才不惯他的臭毛病,不吃就别吃,还等着我哄你呀!他吃的香甜,继续说他的,“别不服气!你大兄不曾受太|祖教导,也不是很懂你的义无反顾……你要问我而今在图谋什么,我不妨告诉你,只两个字——谋身。”
谋身?
林克勤给自己也盛了汤,语气平平淡淡的,“父亲在谋国,你也在谋国,家里就这一个小小的女郎君,也被你们教的,只知道谋国!好啊!都去谋国了,都了不起,都胸怀天下!那么,想来,谋国之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那能否容林家有那么一个人,去谋身呢!谋国者可以不计自身性命,不计子孙亲眷,那能否容我来做这个为子孙计的谋身之人呢?”说着,就直视林克用的眼睛,问说,“能吗?”
林克用鼻子一酸,竟是不能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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