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风神殿,需要寻求平静的公主选择独处,乌萨德与伊莲一同守候在星星池大门外。?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灯火摇曳,黑暗中的门廊非常安静,可以清晰听到人的呼吸。
伊莲的呼吸很乱,透着不需言表的紧张,乌萨德转头看过去,终于在这一刻开口直问:“多久了?”
嗯?伊莲茫然一愣。
他问:“你有这样的心思,多久了?”
伊莲吃了一惊,一阵窘迫慌乱低头,脸颊迅窜升烧的温度,她咬着嘴唇根本不敢出声,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他。
或许是源于哈娣族人直白坦荡的天性,乌萨德无法理解:“既然有这心思,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你在怕什么?”
伊莲被逼迫得狼狈,心头一阵委屈翻涌,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我……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白日梦罢了,又怎么敢说?你是谁?我又是谁?说出去恐怕也只能被人笑死,尤其是女官长大人,你的阿妈是什么心思你会不知道吗?她们怎会接受像我这样一个小奴隶去占位?一旦说出去,恐怕……也只会从此对我心生厌恶与反感……”
乌萨德却说:“看,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如果你连说都不敢说,别人都根本不知道,那又怎么能指望成真呢?”
伊莲猛然抬起头,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乌萨哥哥,你是说……我……难道……我应该说出来?让女官长大人知道?”
他一言更正:“错!你只需要说出来,让我知道!”
一时间,伊莲一张俏脸满布红霞:“乌萨哥哥,难道你……你会接受吗?”
乌萨德挠挠头,说心里话,自从那一年在埃勃拉,她被他一手拉到身边,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肯定都是有感情的,在他心里,这个伊莲也和妹妹差不多了。而现在由美莎一番代劳表白,捅破窗户纸,他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转换到谈情说爱那条道上去,在这一刻最真实的心情,他只是想帮她,想帮她摆脱自卑,不要总是轻看自己。
乌萨德想了想,认真要女孩记住:“伊莲,不管你我之间将来会怎样,你都应该记住一句话:出身,只能决定你从何处来,而不能决定你往何处去。要做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最终都是要由你自己去选择,并且为之去努力才行。”
伊莲心头一暖,自卑而羞涩的女孩,终于露出一抹泛着红晕的微笑:“这话是谁说的?真好听。”
乌萨德耸耸肩:“是萨蒂斯听我阿爸说他听阿妈说听陛下对黛丝王妃说的。”
饶舌一般的俏皮话,逗得伊莲‘噗嗤’一声乐出来,心中好像的确散去了不少阴云,变得敞亮许多。
“乌萨哥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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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的静好氛围很快被打散,忽然听到大门另一侧的空间传来乱声,其间隐隐夹杂着美莎喝骂,二人不由变色,再顾不得其他,连忙推门冲进去。
“美莎,怎么了?”
进到星星池,乌萨德抬眼便是一愣,雅莱?他怎么会在这里?
很快,家长们纷纷闻声而至,骤见美莎手上的伤口,大姐勃然变色,这是怎么搞的?
一道道惊疑的目光不约而同集向雅莱,瞪得他一时错愕,等反应过来只差跳脚:“看我干什么?不是我干的!”
乌萨德第一个不信:“不是你干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三更半夜溜进来你想干嘛?”
到这时,懊恼公主毫不迟疑狠狠报复一把,指着鼻子愤愤大声:“就是你干的!”
雅莱一双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喂,没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吧?
“你你你……你们……颠倒黑白真成习惯了是不是?自己看看,我身上连一把匕都没带,难不成是用牙咬出来的?!还有……哎,对,你们自己看看那是什么!”
忽然间又有新现,惨遭泼污的家伙立刻向着黄金壁画指过去,只见那上面留下的尚没来得及销赃灭迹的血迹,是沿着一幅幅的浮雕就划出长长的一线红。
“那是什么?难不成也是我弄的?!没有这么信口栽赃的好不!”
忽然看到那一长串血迹,大姐纳岚更要倒吸凉气,我的天呐,这是放了多少血?!被严重刺激到敏感神经的家长,顷刻跳脚三尺高的吼出最大肺活量:“你这孩子疯了吧?这种禁忌也敢犯?!还记不记得阿丽娜最严厉的警告是什么,你不要命了!!”
美莎被吼得脑仁嗡嗡乱颤,心中不知将雅莱骂了几百遍。可恶,都是他害的!要不是被他这一搅,她本来有的是时间销赃灭迹,手上的伤口都一样能遮掩,想点花招,回头伪装成是不小心在哪里划破的,也不至于会被搞得这么狼狈啊。
事情一闹开,再等轮到赛里斯闻讯赶来,他拽过任性妄为的小侄女,气吼声就是让大姐纳岚自愧不如了。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这也是可以拿来乱玩胡闹的事情吗?这么多年最严厉的禁令三令五申全当了耳旁风是不是?你还想不想活!让你阿爸知道了非揍死你不可!”
最禁忌的事情被抓了现行,美莎现在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苦着脸哀求:“那就别让阿爸知道。好叔叔,你最疼我了对吧,那就抬抬手,别给我招灾好吗?我……我保证,以后决不再犯了还不行?”
赛里斯气得脸色都变了:“还想再犯第二次,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好好好,保证,没有第二次了,绝不再有,能放过我了吧……”
千求万恳,好话说尽,美莎活到今天大概再没有任何时候会比现在更悲催,只差像小狗一样作揖求饶,一群红了眼的家长才勉勉强强收起嗓门。
赛里斯戳着脑门磨牙切齿:“难怪王兄张口闭口都要叫死丫头,真是个死丫头!存心作死都没见过这样的,永远记住,这不是开玩笑!”
是是是,记住了记住了,为了挽救一条小命不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她哪敢再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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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莱直到此时好像才有些明白了,美莎不准他乱叫乱嚷、恨不得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的恼怒到底为什么。拜托,这个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亲眼目睹一众家长紧张得好似塌了天,雅莱瞠目结舌之余绝对无法理解,这个……虽然受伤见血的确很不好吧,但那也不过就是一条实在不算大的小破口而已,一不致命二没毁容,有必要紧张成这样吗?
“你懂什么,美莎和你们不一样,对她来说,这就是可以致命的!”
听到父亲的说辞,雅莱倍感惊讶,致命?为什么呀?
在少年好奇追问下,赛里斯一声叹息,终与后辈细细说起这份血脉的渊源。
“……卡比拉的后裔,她的生命都是因这份血脉中承袭的魔力才得以存在!一旦血气衰竭,那便是要走向死期!”
雅莱听得心惊肉跳:“就像阿丽娜?”
“对!就像她的妈妈,那就已经是最惨痛的前例!”
父亲异常严肃的要他记住:“所以明白了么,为什么从小到大,宁肯由着美莎欺负你,都断不许你反敬回击乱动一根手指头,就是这个道理!美莎绝对不能受伤流血,这不是家长偏心更不是娇贵,而是关乎生死!”
他胡撸上儿子的头,再引例证:“从小你也没少眼见,要说美莎这孩子,几乎是在男孩堆里长大的,身边不是哥哥就是弟弟,凭她的好奇心,会不想凑热闹一起去玩刀吗?可是什么事情都能满足,唯有这件不行。随便好奇心有多旺盛,哪怕叫嚷着强烈要求,国王陛下都从不肯教她练剑动刀的武事,甚至那些刀剑凶器是连碰都不准碰,为什么?现在明白了没?这不是男女有别,因为是女孩才不准碰,要说女孩子练成霸王花的也并不少见,但换成美莎那就是不行!动武为凶,那便是随时随地有可能受伤流血的呀。”
雅莱终于恍然:“难怪呀,大家都要这么紧张。”
赛里斯慨然望天,仿佛是能看到天边那颗最闪亮的星星:“亲眼见证过最惨痛的教训,谁能不紧张。血气衰竭、耗尽生命,她最害怕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在女儿身上再重蹈覆辙。哪怕就是一道对你们任何人都无所谓的小伤口,放在美莎身上或许就真要出大事,那是在剥夺她本可以拥有的健康和寿数!”
雅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此刻,他的手上还沾染着已干涸的血迹。是……他想起来了,为什么在现时忽然间就会那样大喊大叫。忆及拉手当时,好像就是在这鲜血相触的刹那,仿佛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一下子刺到了心里去,让心头狠跳几拍,本能的就开始紧张……
想着想着,一股热流就从心里直接窜烧到了脸上,他一时慌乱起来:“那……现在怎么办?那壁画上划出那么长的一道血迹呢,那是流了多少血啊?阿爸,这……她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赛里斯没法回答,只能说,但愿不会吧。胡闹妄为自己搞出来的,至少目前看来,还没有出现小时候被烧掉布偶狮子时那种可怕的后果。再转过头,他感到奇怪的就是雅莱了,皱眉责问:“你又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不睡觉,偷溜到神殿去是想干什么?”
心虚少年立刻语塞,支支吾吾:“我……没想干什么呀,就是睡不着,呃……随便出去转转。”
赛里斯冷眼斜睨:“出去转转?风神殿又不是在你住处隔壁,远在城外,隔着几十里路不提,深夜开启城门那是多大的动静,也是拍着脑袋想干就能干的?哼,还不老实说,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雅莱有口难辩:“我……真没想干什么呀,对天誓,满天神明都可以作证。我……就是随便转转。而且……而且……对,还幸好是我去了,要不然,真出人命才是保不齐呢。”
忽然间找回底气,半夜作怪的少年重新挺起胸脯:“没错,说起来这事都应该谢我才对,那山里的夜风刮起来有多狠呐,阿爸,你们是没看到,她哪是呆在星星池,一早跑到殿顶上去吹风了。”
赛里斯看着儿子,表情古怪:“是么?可是……就算跑出去吹风,和你有关系么?”
雅莱瞪圆眼睛,完全没过脑子已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就凭她那副小身板,会不会被风掀下来都不好说,就算没摔死,染上风寒也一样会要命啊!”
上下打量这一副紧张激动,赛里斯的表情定格在张口结舌状,喂,这个……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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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殿下回来了。”
听到侍女禀报,缇妮夫人与陪同在此的侄女茉莉双双起身向门口出迎,赛里斯走进来不由一愣:“天都快亮了,怎么还不睡?”
缇妮夫人满眼苦笑,代劳替小侄女解释一句:“听说雅莱闹个半夜出城,又跑到神殿去,真怕是又闯出什么祸来,谁还能睡得着?茉莉也是替表哥担心嘛,才坚持要陪我一起等消息。”
赛里斯不置可否,凭心而论,这一次倒真不能归为闯祸,还幸亏是有雅莱这一闹,否则若由着任性丫头吹一夜凛冽山风,万一真闹出个风寒岂不要命?
他笑着摆摆手,先行打走茉莉:“没事,不用担心,赶紧回去休息吧。”
全部心思都在表哥身上的少女,格外识趣的行礼告退,说是回去休息,实则直接转向了雅莱住处。姑父既然回来了,表哥应该也已经回来了吧……
一家之主的安寝内室中,待侄女走后,缇妮夫人一边服侍男人宽衣休息,一边就要说起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孩子们都已经过了成年礼,如今也都算长大成人了,这婚事……是不是也该开始着手准备了?”
赛里斯不以为然:“说是成年,但终究才只有14岁,距离真正长成个男子汉还早呢,婚事何需这么着急?”
缇妮夫人略显急切的点向主题:“是,要说男人,14岁的确还小了些,但放到女孩身上,这个年纪却已经是该打算起来的时候了。殿下忘了吗,上个月,茉莉也已经是年满14岁了呀,和雅莱的婚事……这个……就算婚礼不用急在一时,是不是也该先定下来了?这样也好放心。”
“让谁放心?”
赛里斯转头看过来,语气里带出明显不悦:“茉莉和雅莱?什么时候定了这个主意?我怎么不知道?”
缇妮夫人神色一僵:“这……不是明摆着?他们兄妹俩从小都是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感情向来最好……”
赛里斯直接打断:“感情再好也是兄妹之情,怎么就会说到婚嫁上去?是雅莱这样和你说过吗?说他想娶茉莉?”
缇妮夫人努力游说:“哎呀,他们小孩子年轻,男孩更是粗心大意的,哪会想这么多,可是做父母的总要替他们打算起来呀。雅莱还好说,拖延几年无所谓,可茉莉是女孩子呀,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再不打算起来,那怎么能行呢。”
赛里斯痛快点头:“行啊,你想替娘家侄女怎么打算都没关系,但不能张口就打到雅莱头上。那是谁?嫡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领地做领主的,又岂能随便娶妻?领主夫人也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担当吗?”
缇妮夫人激动起来:“什么叫随便?殿下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大哥的女儿配不上雅莱?不配做领主夫人?殿下莫非都忘了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提及伤心处,缇妮夫人立刻落下泪来:“想当年离乱骤起,达鲁·赛恩斯谋权篡位,殿下又被害失踪,整个西疆萨比斯领地一下子就陷入水深火热。各部大军皆遵奉篡逆者的命令对萨比斯城动围剿。不与篡逆者同流,殿下可知道那时有多难?我大哥全力抗击,几经鏖战身负重伤,连长子都在乱战中战死了。本来还留下个年幼次子,后来却又偏偏一场重病不幸夭折,随后连大嫂也因为伤心过度,很快也跟着病故了。而等到好不容易熬过这场动荡,太平日子没能享受几年,大哥竟也因旧伤复而离世……”
缇妮夫人越说越伤心:“不向篡逆者低头,殿下以为是件很容易的事吗?若没有大哥,我们这一家上下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有谁能活到今天?可是再看看大哥自己呢?他这一脉,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到最后统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殿下你说,我能不管吗?如果不好好照顾茉莉,那我还是人吗?”
赛里斯听得头大,这些表功勋的旧账,这多年来他早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他也没说不该管,更没有不好好照顾呀。看看这个茉莉,自从5岁那年父亲过世成遗孤,被接到身边,吃穿用度方方面面都是与他的亲生儿女平齐,样样没分别,过得完全就是郡王郡主的日子,难道这样还不够?照顾归照顾,但并不等于是要娶进家门才算对得起吧?
他还是那句话:“你要给侄女操心婚事,没人说不应该,物色什么人选都好,只是不要乱打雅莱的主意了,要我看,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缇妮夫人不相信:“怎么会呢?他们兄妹的感情一贯那么好……”
“再好,也是把茉莉当表妹,只此而已。”
赛里斯一言判定:“雅莱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茉莉身上。”
看这幅表情,缇妮夫人心头一动:“那……会在谁的身上?”
男人哈哈一阵乱笑:“他不惜深更半夜跑出城,是去找谁?”
缇妮夫人瞠目结舌,一时真不太好接受:“这……不会吧?他们……不向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冤家死对头似的,这怎么可能。”
赛里斯指着鼻子笑说:“记住一句话:往往越是死磕的对头,才越是天生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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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神殿里,大姐纳岚一边忙着给胡闹孩子包扎上药,一边竟是越包扎越生气,满腔急恼的火气一不可收。
“美莎,你怎么越大越不知道轻重了?那么早就没了妈妈,是因为什么难道全都忘干净了?想当年,阿丽娜一现你也能看见那个老太婆,那是何等的恐慌,这一生经历多少大风大浪我都从没见她那样害怕过,拉着我的手恸哭到崩溃,一再要我记住,是最严厉的嘱托:美莎不可以流血,她不能流血……”
美莎心中不知叹了几万声,哎呀呀,这些话多少年听下来,她也早听到耳朵起茧了,坚决没兴趣再听家长继续念咒,直接打断说:“我看到了。”
大姐一愣:“看到什么?”
“所有的一切。”
说起星星池中所见,美莎神色黯然:“所有在那里生过的往事,外公和外婆,还有妈妈,还有阿爸……我全都看到了。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悲伤,一代又一代,宛如魔咒无从止息。看得人心里难受,也忽然觉得好害怕,我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又会是怎样,只可惜,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大姐的火气消弭下去,搂过阴郁少女,柔声劝慰:“别怕,正是因为有了一代又一代的前人天际在望,他们都会看顾你,守护着你,还有近在身边更是如此呀,从陛下开始,有那么多人都在为你守护,你的未来,一定会很好很好。”
会吗?美莎不知道,在见证了那么多深创巨痛之后,她,已经不敢再有这种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