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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050 夜风(1 / 1)

经过多年修缮、开凿山体,曾经深埋于荒山中的大风神殿,到今天早已重见天日。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美莎望眼惊叹,比起幼年的记忆,这里又变了好多。剥去山石,曾经属于卡比拉的壮丽神殿,如今已是完全的露出原貌,只有背靠山体的一部分没有被继续挖开——根据资深建筑工匠的论断,据说按照山体结构走向,如果继续开挖极可能动摇地基,那样一来反倒成了破坏。故而今天的风神殿,就是背靠荒山、三面见天,宛如是削开高山被雕凿而出的巨人,让人望之惊叹。

哈尔帕本就是座多风的城市,今夜风很大,吹散云彩,抬起头清晰可见满天璀璨星光映着一轮银盘皓月。银白月光普洒,给夜色中的神殿笼罩上一层更加神秘的面纱。美莎一双绿水晶般的大眼睛里闪烁光芒:“原来这座风神殿的本来面目是这个样吗?好漂亮。”

赛里斯陪在身边,笑语轻柔:“喜欢?”

少女用力点头,当然喜欢,是从看到的第一眼,便油然而生一种仿若生于本能的亲切。

叔父在耳边笑说:“记住了,这是属于你外公的神殿,当然也就是属于你的。”

对这份血裔传承,美莎一直很好奇:“叔叔见过我的外公吗?”

赛里斯遗憾摇头:“除了你妈妈,再没有人见过了,只听说……他有着一双充满魔力的金黄色的眼睛,就像狮子。”

美莎看向身边的狮子姐姐,低声嘟囔:“真想亲眼看看他长什么样……”

赛里斯闻声笑慰:“没关系,就算你看不到他,他也一定会看到你的。卡比拉天际在望,如果看到他的小孙女生得这么聪明漂亮又可爱,还有个狮子姐姐相伴左右,一道来造访他的神殿,一定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一路进殿走向最高处的星星池,看得出,为了要在这里过夜,赛里斯的确做了不少安排,神殿内外、包括背靠的山岗上都布置了周密岗哨,整理出一个个房间供随行人员落宿休息,即便是在少女的任性要求下时间匆忙,也断没有任何疏漏。

然而,美莎其实并不希望谁来作陪,一等如愿就立刻开始没良心的下逐客令了。

“叔叔,你不用在这里陪我,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就是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晚,呃……静心,才能祷告,这样才好寻求平静不是吗?”

这能行吗?赛里斯一时显得犹豫,这里毕竟是在城外荒山,他不作陪哪敢放心。可是在美莎的千求万恳下,最终连大姐都一同笑劝:“既然她想一个人静静,殿下就还是回城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保证什么事也不会出。”

勉强点头,赛里斯还是不放心的把一队贴身近卫队的亲兵留下做加强警戒,临去还在反复叮嘱:“即便是静心祷告也要早点休息,不准熬通宵,还有,不准跑出去吹夜风,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美莎一迭声的点头应,只差变成小鸡啄米,才好不容易把永远万事不放心的家长都打走人。独留星星池,转过头来是连大姑姑、伊莲姐姐都被一古脑清退,勒令个个去睡觉。关上大门,今夜,她就想一人独处。

星星池里灭掉灯火,却不会漆黑一片,仰头望,六棱水晶镜折射天光,果然是将银白月光和满天星辰都引进了殿堂,这暗夜中的奇幻美景,任谁看了都不免终身难忘。身边母狮安静相随,美莎走向黄金壁画,当伸手触摸到上面雕刻的造像,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种特别强烈的渴望。

风神马尔杜克与母狮,他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共同造就了神人卡比拉传奇却也悲惨的一生。在这一刻,作为血脉相承的后裔,她,真的很想亲眼看看外公是什么样子。

咬着嘴唇,美莎偷偷瞄一眼关闭的大门,再摸摸身上,却懊恼的现没有任何可利用的工具,甚至连根锋利些的簪子都没戴,这可怎么办才好?心思转动,她忽然蹲下身,把手伸到狮子嘴前,用特别压低的声音说:“姐姐,咬我一口。”

狮子美赛显然没搞明白,完全习惯性的伸出大舌头舔舐,美莎懊恼顿足:“哎呀,不是要你舔,是咬一口,弄破了就行。”

可惜,这样的命令就是得不到有效配合,偷偷干坏事的丫头没了辙,只能自己动手解决,抓过狮子一只前爪,努力从毛茸茸的脚掌肉垫缝隙中掰出根指甲来,一手抓着利爪指甲,另一只手凑上来飞快一划,掌心立刻划破见血。

突来的疼痛让她‘嘶’的一声倒吸凉气,而狮子闻到血腥气也骤然激灵警觉起来,闷着鼻子出低吼。

“嘘——!别出声,当心让人现。”

坏孩子实在有些紧张的制止狮子闹任何动静,心知肚明一旦被家长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安抚母狮不再乱出声,她用带血的掌心再次触摸上黄金壁画,闭上眼睛,心头猛然一震。

看到了!

那些壁画中记录的曾经生过的往事,如清晰的电影画面呈现于脑海。

她看到在狮子坑中长大的孩子,在这旷野荒山向天出的憎恨诅咒,而神明又是以一种怎样神奇的方式回应了他。一片黝黑的密林深处,随着狮子眼男孩出的憎恨诅咒,一个裹着破烂披风的老太婆如幽灵般迎面向他走来。

美莎立刻认出来,那……岂非正是幼年时曾经见过的老婆婆?她到底是谁?难道……真是魔鬼?!呈现在脑海中的映像,神秘老太婆似乎也现了她,居然就转着一双浑沌的眼珠向她看过来,在这一刻,她的意识仿佛是与狮子眼男孩重叠在了一起,竟不知道老太婆迎面说出的话语,是在向谁而说。

“你憎恨神明对命运的戏弄,自认经受了太多不平,可是,无论你是人、是神还是魔,都同样会有无法脱的痛苦,如果,你真的认为神的意志处世不公,那就不妨由你自己来担当一回,试一试好了。岂不知,你得到的越多,需要付出的就只会更多,即成为神一般的存在,受到世人顶礼膜拜,那么也就该同样为此做好准备。永远记住,任何尊荣膜拜都不可能凭空坐享,在你享受世间最好的一切时,也必要为此付出足够等值的代价,这才是公平,是真正公平的裁决!”

摸索着黄金壁画缓缓前行,一幅又一幅,带来脑海中一幕又一幕的映像,让人看到心惊肉跳。她看到了金黄狮子眼的年青祭司,紧抱怀中挚爱,在那声声苦求中却只能黯然垂泪的伤痛。

那就是她的外公与外婆吧,原来,他们也曾经这样年轻过,也曾有过如此深沉的眷恋。

女人在哭求:“为什么轻易就想到死呢,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要活着享受每一天朝夕相处的快乐呀。”

男人却在摇头:“你不明白,三个月的快乐对我而言,已经太奢侈。”

不,女人无法接受这种说词:“雷,我们离开这里吧!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三个月。”

男人在垂泪,却摇头拒绝:“阿芙罗荻特,你是我的至爱,神明作证我有多么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但是国王陛下……我能丢下他吗?15年前,是他将我领回人间,也是他给了我一切。如今巴比伦正在走向没落,现在陛下身边已经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了,他心中的恐惧和孤独,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连我也丢下他……不!我不能!原谅我吧,我不能抛却这份职责,不能丢下曾经给过我温暖的人。”

男人的声音因痛苦而颤抖:“我的阿芙洛狄特,你明白吗?我不仅是雷,更是卡比拉,是巴比伦的最高祭司,我……没有办法只做自己。”

女人接受不了,哭得更加伤心:“为什么不能?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男人笑了,金黄色的眼目中尽是悲凉,他说:“不仅是我,也包括你,包括所有的人。从来没有谁,能只为自己而活。”

……

脑海中的映像流转,她忽然又看到了妈妈,看到了曾经就生在这里的一指退兵。妈妈的样子,终于在这一刻重回眼前,但那双碧绿色瞳仁中闪烁的锋利,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入侵的摩苏尔女领,出情敌碰面互不相容的尖刻指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达鲁·赛恩斯的起家爪牙,你为什么竟会和他们站在一起?你还记得那个曾经为你付出一切的王子吗?他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了他?最好别说你不知道!可是你都干了什么?你竟然和禁卫军走在一起,竟然为杀害他的凶手躬身效力!我该赞扬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吗?任何时候都懂得明哲保身?哼,民女丧夫尚知哀悼三年,如今他罹难才不过一年多,你竟已投进仇敌的怀抱!你的立场在哪里?!”

面对尖刻责难,身边人个个变色,怒喝出口,却唯有妈妈没有生气,只是冷静却不失严肃的要对手记住:“当你处在这样的位置,当你的决定关系到千万人的生死,那就不再是你想怎样,而是必须怎样。在上位者,便注定是要担负起最大的责任,否则,人们又凭什么要认你坐在那个高高的位子上?为了所有信任你、跟从你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必须、也只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映像继续转换,她居然又看到了阿爸。那个时候的父亲,还是那么年轻,却因爱妻病重、子嗣艰难而求助于卡比拉的风神殿,就在这黄金壁画前,她听到父亲痛苦而悲凉的低语:“我知道,一切都是因我所累,若我不是王,又何来这么多的烦恼?可即一身做王,这便是无法逃避的现实。帮帮我吧,爱与责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两全其美……”

……

黄金壁画走到尽头,美莎已经喘不上气,再等睁开眼时,才现泪水早已沾湿了衣襟。胸膛翻涌波涛,她为亲眼所见的一代又一代无从止息的痛苦而撕心裂肺。终于明白了,她在这一刻幡然领悟,长久以来,令自己倍感窒息努力想挣脱的枷锁到底是什么。

是的,没有人能只做自己,从来没有谁能只为自己而活。一直以来,她只想做美莎,但她先,是一国的公主。集万千厚爱于一身,她从来到世间便享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那么与此相对的,又怎么会没有代价呢?怎么会什么都不需要失去就可以安享一切尊荣呢?这才是真真没有道理的不是吗?她,既然享受了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的一切,那么也就同样,不能再去奢望普通人拥有的一切!自由!随心所欲去驰骋天地、选择人生的自由!这便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身为一国公主,她必须先对得起国家,其次,才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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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黄金狮子眼的机关石门,美莎带着母狮走向神殿最高处。坐进夜风,仰望星空,她忽然想起幼年时妈妈曾经吟唱过的歌谣。当年幼的她,纯粹出于好奇问起神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妈妈用这轻歌当作回答。

“当我暗哑时,你为我呐喊;当我瞎眼时,你给我光明;当我虚弱时,你给我力量;当我颓败时,你给我信仰。当我渴望飞翔时,你为我安上翅膀;当我想触摸天空时,你将我高高托举,你说世间没有触摸不到的星辰,因为你永远在我身边。你能看到我最美的一切,能为我擦去眼泪,能将喜乐带进生命中的每一天……”

在夜空下轻声吟唱,不知不觉泪水潸然,清晰忆起那时妈妈的低沉话语,她说:神就是爱,若没有爱,那便是魔。爱是牺牲、是舍己,爱是愿意为了所在乎的一切,去恒久忍耐,是愿意为了所有需要你的人,甘愿付尽自己……

是的,神就是爱,所以对神本身,就再不可能向谁去索爱。他永远只能是付出的那一方、给予的那一方,而永远不会是得到的那一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公主的婚嫁总与幸福无缘,因为生在王室,便是活在了神坛,是注定要为此去付尽自己,就像神之爱,是爱予万众,却永远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随着风中吟唱的歌声,几道流星划过夜空,一闪即逝。她看到了,搂着此刻唯一可以相拥取暖的狮子姐姐,低声自问:“世间的公主那么多,但美莎只有一个……如果能只做美莎该有多好啊。姐姐,你能告诉我吗?我们这一生,又该交付些什么?到陨落时,又会留下些什么?”

在少女的悲戚低语中,身边母狮忽然出格外郁闷的哼唧,伸出两只大爪子便捂向耳朵与胡须,一看这模样,心有灵犀的少女立刻明白了,于是,一切的伤心氛围都在顷刻被打散,她万分没好气的大翻白眼:“出来!”

果不其然,从背后建筑阴影中露头站出来的,正是雅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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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溜回来,或者全因她坚持要赶走家长的态度。按照自己的经验,这基本上肯定是准备要干什么坏事才会有的举动,所以,回到城中不肯安寝,他背着父亲又偷偷溜回来,或许是想来抓个现行,至少能出口恶气嘛。却不料来到神殿脚下,仰头一望忽然看到少女坐进夜风的样子。

哈尔帕是座多风的城市,尤其到这山中更是夜风凛冽,神殿最高处,少女衣裙与披散的长随风乱舞,仰望星空的模样显得是那么落寞而悲伤。

雅莱看不懂,这是怎么了?他只明白一件事,乖乖,这样吹风,她该不是想自残吧,也不怕染上风寒?绕到神殿背后山岗,一路向着殿顶摸过去,任凭这里警戒岗哨再多,却总不会有人拦他,一路摸到背后,他就清晰听见少女在夜空下吟唱的歌声。歌词动人,不知不觉打进心里去,雅莱在这一刻竟听得有些痴了……

直到被狮子的举动暴露踪迹,他万分郁闷站出来,神色不免尴尬扭捏。心中腹诽,唉,有个狮子在身边,就是这点最恼人,想不被察觉根本不可能嘛,以至于这么多年,他永远是想干点什么坏事恶作剧都根本干不成。

好好的独处之夜又被搅局,美莎的态度当然好不了,恶狠狠瞪过来:“深更半夜,你不回去睡觉又跑来干什么?你想干嘛?”

雅莱被吼得心虚,抓耳挠腮,努力补台:“我……没想干嘛呀……哎?不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想干嘛呀?听听这风声,足够把人从这里直接吹下去,你该不会存心自虐,万一染上风寒还想要命吗?”

忽然间变成有理的一方,厚脸皮的表弟迅回归理直气壮,凑到身边万分好奇的询问起来:“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从来没听过,这歌词真好听,再唱一遍。”

被严重骚扰的表姐不知翻了几百个白眼,真想问问满天神明,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这家伙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讨厌。

雅莱的确一点都没觉得,反而有一种当了救星的感觉,看她不理,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拽人:“行行行,不唱就不唱,但也别再继续喝风了,赶快回殿里去,坐在这里简直就是存心找死。”

随手拽人,他正正拽住的正是美莎有伤的左手,一下子捏在伤口,立时引来痛叫。

“啊!放手!”

美莎懊恼的情绪真想杀人了,而察觉到异样触感,雅莱同样一愣,借着火把忽然看到手上沾染的血迹,他不由吓了一跳:“喂,怎么回事啊?哪来的血?让我看看!”

“闭嘴!你乱叫什么呀!”

美莎简直恨透了他的大嗓门,可恶,哪有他这样给人招灾的?

可惜,现状况,雅莱偏偏不依不饶,一顿大呼小叫即时引来守夜的大小人众,直至被结结实实抓了现行,再等转头看这个最讨厌的表弟,美莎真心百分百的感觉就是,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可恶的人了!呀——!真想一口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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