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泽看着她手里那根瘦的可怜的荆条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再看她仰着头卑微害怕地看着他的模样,他突然有种罪大恶极的错觉。
那颗泪痣隐在眼角下,衬得那双眼睛仿佛随时会有眼泪流下来。
小巧精致的五官在那双眼睛的配合下,都变得脆弱起来。
泫然欲泣,楚楚动人,说的好像就是她这样的。
钟离泽拿过她手里的荆条。
钟离溪瞳孔一缩,不会真的要打她吧。
她心中想哭,不过想到这话是自己放出去的,那就不能怂,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努力让自己站稳了。
她神情的变化均落入钟离泽的眼里,说实话,这样的她真的让人很有保护欲,也能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欺凌弱小的混蛋。
这种视觉和心理的双重冲击,让他差点就说出原谅二字。
好在,他还没有完全被这假象迷惑,他的脑海里还闪过了她最近这几年算计自己和大哥的事情,想到那些让人气愤的事情,他放柔的目光再次变得骇人起来。
钟离溪被他那突然变得凶狠的双眼吓得心脏发抖,她哆着声音小声祈求:“二哥,能不打脸吗?”
钟离泽:“......”
盯着她看了许久,他将拿着荆条的手收了回来,“滚。”
钟离溪没滚,她咽了口口水,继续表示着她的诚心:“二哥,我说认真的,你放心打。”
钟离泽深吸一口气,嗤笑一声,“负荆请罪背的是一捆荆条,你这一根......呵。”
随着他的一声冷笑,他手举起。
“咻。”
钟离溪的耳边有风声响起,她吓得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竟然没有喊叫,也没有吓哭,钟离泽倒是有些意外。
好一会儿,钟离溪才敢睁开眼睛。
钟离泽竟然没有打她,这......
她解释道:“我本来是有准备一捆的,但二哥的房间和我的房间隔的太远了,我背不动。”
钟离泽看着她不像说谎的眼睛,一时没言语。
钟离溪以为他不信,“真的,二哥,那一捆现在还在我房间放着,你要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滚出去。”
回答她的是钟离泽的一声暴喝,然后被他提着扔了出去。
在最后一刻,她不死心地用脚勾住了门槛。
她这要是真的就这样被赶走了,那他们直接就很可能变成死结。
就在钟离泽将荆条扔出来要关门的时候,她焦急出声,“二哥,别关,关了你就要花钱吃席了。”
钟离泽关门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她用眼神示意,“腿。”
就他那勇士般的身躯,这门一关,她腿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
钟离泽看着她那还留在自己房里的腿,眼睛眯了起来,“讹我?”
钟离溪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
她赶紧将腿拿了出来,不过双手又攀住了门扉。
她睁着可怜的眼睛诚心问道:“二哥,给个提示,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稍稍消气?”
钟离泽将手放开,眼睛如鹰隼一样死盯着她。
过了一会,他冷笑:“想在我这里装可怜,然后让府里的人看到,去告知爹娘和大哥,好让他们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钟离溪求生欲满格,“不是,没有,我不敢。”
“我现在是真的知道错了,真心实意来道歉的。二哥,你先打我一顿消消气,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一块一样的砚台赔给你。”
说着,她又捡起那根被甩在她肩膀上的荆条递了过去。
钟离泽沉吟片刻,道:“想让我原谅你?”
“不敢,只求二哥别气坏了身体。”
钟离泽冷笑一声,“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爹娘,我就原谅你。”
钟离溪抬眼。
钟离泽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闪躲和算计,他在心中嗤笑,他就知道这又是她精心准备的......
“真的?”钟离溪睁大了眼睛,“只要我把这事的原委告诉爹娘,二哥就不生气了。”
“......”
“二哥,一言为定,你是男子汉,说的话不能反悔哦。”
未等怔住的人回神,她已经将荆条扔给他转身走了。
他看着她下台阶时,脚跛了一下,立即想到她脚受伤的事。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大力将门一甩,看着手里的荆条,他愤愤一扔,那张脸,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钟离溪走出他们兄弟二人院子的小拱门后,赶紧往旁边一挪,整个人瘫在墙壁上。
死里逃生啊。
她抚着重新恢复跳动的心脏,大口喘着粗气。
这钟离泽也太可怕了些,他挥手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随时被他扭断脖子。
和他比起来,钟离辞那简直就是智能空调。
她有些庆幸自己没将青林给准备的那一捆荆棘带过去,不然现在她就算不死,也可能只能爬回去了。
她用手往墙壁上撑了一下,指甲抠进白色的石灰里,才稳住自己向下滑的身体。
这宿主到底是哪里借的胆,竟然去惹这样一个活阎王。
找打气筒借的吗?
调整了一会情绪,她才慢慢挪着瘸腿朝外走,因为一直在想刚刚的事,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前面。
走着走着,没注意前面有个石子,一踩上去,发软的双腿立马让她失了重心。
眼看就要双膝跪地,磕头膜拜,一双好看的手伸出来,大发慈悲地扶了她一把。
她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对上钟离辞英俊的脸。
“怎么?还没过年,就想要压岁钱了。”
钟离溪已经魂飞天外,随口便接了句,“悲莫悲兮生别离。”
钟离辞:“......”
钟离溪绕开他,继续朝着前面走,她那腿,不仅瘸,还抖。
“你遇鬼啦?”
此刻,她已经迈上了檐廊,她扶着墙壁,道:“腰酸腿软,肾虚。”
钟离辞默了。
过了一会,发现她走了和她房间相反的方向,便问她:“要吃晚饭了,你去后山干什么?”
尚书府的位置特殊,背靠一座小山。
钟离溪面如死灰,“我提前去适应一下躺土里是什么感觉。”
这样明天死了之后被扔进乱葬岗我也可以从容不迫,做个有逼格的鬼。
钟离辞:“......”
钟离溪坐在房间里,看着赵羽弦连盆送过来的花发呆。
她摘下一朵,一片一片花瓣地拽着,只剩最后一盆时,青林从外面进来告诉她,“老爷和夫人回府了。”
她愣了一下,看着被自己糟糕的那一桌花瓣,沉默许久后,吩咐青林把这些花瓣都好好收起来风干。
她本来想嘱咐青林,如果明天自己死了就将这些花瓣撒自己尸体上,想了想还是作罢。
毕竟就像赵羽弦说的,她都死了,有没有鸟语花香她都是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这些无辜的花瓣给她殉葬呢。
她站起来,准备去找钟离风岩坦白,走到门口,她因为腿软,又在门槛上坐下来。
不行,待会的场景可能会很恐怖,很血腥,她这没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得先酝酿一下情绪。
青林收拾完花瓣回来,看见她坐在门槛上,好奇问道:“小姐,你是在吟诗作赋吗?”
原先的钟离溪偶尔有点文艺气息。
坐着的人抬起头来,扯出个笑脸,她在想孟婆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煮的汤是甜味的还是咸味的。
青林被她的笑容吓住,“小姐,你是脸抽筋了吗?”
“......”
酝酿了好长一段时间,钟离溪终于鼓起勇气去钟离风岩夫妻俩的院子,走到门口,青林友情提醒,此时老爷夫人都在就餐的花厅里。
钟离溪看着她默了会,又转身朝花厅走去。
眼看就要到花厅,抬眼看见钟离风岩坐在首座的太师椅上和钟离辞聊天,她顿时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迈不开脚了。
她在拐弯处的檐廊下坐下来,不行,她还得再酝酿一下。
“小姐.....二少爷。”
青林不理解,正要问她怎么了,就看见走过来的钟离泽。
钟离溪闻言抬头,看着他那张紧绷的脸心里发怵。
钟离泽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本来还有点微光的天似乎瞬间安静下来。
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点燃,摇曳的烛火摇曳着,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拢住了她的身躯,让这里很有拍鬼片的感觉。
“不敢走了?”
钟离溪没说话,她的确是不大敢。
钟离泽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耳语道:“我说到做到,就看你做不做的到了。”
话一说完,他已经站直身体,离她三人远,那速度仿佛她身上有呼吸道传染病一样。
钟离溪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二哥先请。”
钟离泽冷哼一声,朝前走去。
桌子上,一桌的菜,看着比平日要丰盛些。
不仅有珍馐,还有美酒。
雨觅云看着离家几个月的小儿子,一脸心疼,“瘦了。”
钟离泽笑道:“娘,我哪次回来您没说这句话。”
这世上有一种瘦叫做你家里人觉得你瘦了。
雨觅云给他夹了菜,道:“本来就是嘛,来多吃点,在书院肯定没吃好吧,肯定是没有的,不然怎么会瘦这么多,脸都小的像个姑娘了。”
钟离泽不说话了,只能无奈地将菜放进自己嘴里。
很显然,这顿饭是为了迎接钟离泽回家。
钟离溪觉得自己运气也是不错的,这最后的晚餐也能如此丰盛,死了也不是太亏。
钟离风岩看到儿子回来也高兴,还主动提了一杯。
钟离溪本来是想戒酒的,但想着待会需要勇气才能说的事,她也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在混乱之中抿了一口。
杯子一放下,她就对上钟离泽暗含深意的目光。
她做了个深呼吸,酝酿好情绪,准备开口,钟离风岩一声叹息打断了她的思绪。
钟离风岩放下杯子,看着他们几个,道:“一家人能这样开开心心地吃顿饭,看着你们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真好。”
他突然发出的感慨让三个晚辈都怔了一下。
雨觅云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又看着他们几个,好像也得到了安慰。
他这话一出,钟离溪心中冒出心虚来,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勇气在快速消散。
雨觅云将手覆在钟离风岩的手上,劝慰道:“好了,都回家了,就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钟离风岩看着她许久,似乎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抱怨:“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能这样呢?亲兄弟、亲姊妹,不相亲相爱,天天想着互相算计,你说这些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说着他又灌了一杯酒。
钟离心里冒出冷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二老是在隐喻她。
钟离泽又在此时将视线投向她,似笑非笑。
钟离辞最先看出不对来,将视线投向雨觅云,主动开口:“出了何事?”
雨觅云道:“没事,你爹喝多了。”
才喝两杯的钟离风岩,“我才刚喝。”
雨觅云:“......”
钟离辞看出情况,给了守在一旁的长觉一个眼神,长觉会意立即带着所有下人都退出了花厅,很快整个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钟离泽也察觉到今日怕是出了大事,“娘,到底出了何事,你们今日不是去丞相府赴宴了吗?这怎么回来,我爹就多愁善感起来了。”
钟离辞问:“听说今日王相家的大寿出了点变故,可是因为这事?”
雨觅云叹了口气,“没事,不说了,只要你们兄妹几个好好的就行。”
心不在焉地钟离溪吓得差点没拿稳筷子,这是在给她机会让她坦白?
钟离风岩仰头又喝了杯酒,他还是忍不住。
“什么一点变故,老子大寿,老大偷情被发现,老二带着妓院的姑娘来说老大始乱终弃,姑娘回来老二的妾室勾引她夫君,一家人当着宾客的面闹得不可开交,王相那脸都丢没了。你们的爹,我,看着都觉得糟心啊。”
咬着筷子的钟离溪怔住,这是什么豪门狗血剧,这么刺激的吗?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原来不是说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