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雨混着碎雪洋洋洒洒。
白稚走到窗边,支起窗子,伸手接一片雪花,看它在手心里融化,喃喃道:
“太傅,下雨了。”
见身后人没回她,白稚回眸一笑,“太傅,要到春天了。”
几年前的春天,那是柳歌见傅如讳的第二面。
那时候傅如讳不知道触了谁的霉头,站在雨中罚站。
那天,雨很大,把他头发衣服全打湿了。
小小的柳歌刚从国子监出来没多久,撑着伞悠悠然往纯熙阁走。
“咦,你是……那时候那个人!”
见他被淋得狼狈,柳歌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伞给他撑着,好奇地问道,“雨好大的,你不冷吗?”
那时候傅如讳也不过是个少年,倔强地抿着嘴,在她水汪汪又无害的目光下,才吐出一个字——
“冷。”
柳歌更是不解,“那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宫殿,那是某个姨娘的宫殿。
“哦,我知道了,你是被丽妃娘娘罚了吧?”小柳歌眨巴了两下眼,又回头踮起脚尖悄悄对她说道,“这样,你陪我回纯熙阁吧,到了纯熙阁,就没人敢欺负你啦。”
“你放心,父皇可疼我了,丽妃娘娘不敢责罚我的。”
“走吧,正好我也缺人帮我打伞。”
说完,她原本紧捂着书本的双手忽地抽出一只,伸到傅如讳面前,邀请他同自己一起去纯熙阁避雨。
看着面前小小手心,傅如讳想了很久,才将手搭上去。
刚搭上去,面前的小姑娘就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暖意传递给他,“走吧,现在回去的话,刚好能赶上一顿饭呢,嘿嘿,歌儿肚子都饿扁啦~”
如今想来,那时候真的只是雨很大,她想为他撑把伞。
而那时候,他也真的只是一个在雨中伫立的少年。
回过神,白稚看向床上昏聩若死的傅如讳,浅浅一笑。
就在之前,两人做完,傅如讳气若游丝地恳求她杀了自己。
可她偏不。
他想要的,她偏不给他。
她偏要他活着。
太傅,莫要怪我……
有些冷了,白稚合上窗子,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顺走这屋内最后一把伞,举步离开国师府。
阿生回来时,白稚已经离开许久。
他不知道屋内发生的龌龊事,只是捧着新鲜的莲花酥,嘴里嘟囔着这莲花酥有多难抢,排的队有多长。
这这那那,竟是些有的没的。
他唤了两声公主,没人应。
又换了两声国师大人,依旧没人应。
直到到了屋内,看见傅如讳衣衫凌乱地躺在一堆污秽中,他猛地一惊,也顾不得手里的莲花酥,赶紧傅如讳床前。
“国师大人!”
……
白稚是自己走回长欢殿的。
一路上风雪交加,她走在小径中,睹这漫天霜雪。
目之所及,皆如当年,却不如当年。
时移世易,事事新,事事不如故。
她静静地走着,代替柳歌将这宫中景致看个遍,尤其是层层碎雪扑撒在青瓦红墙上,硬是将鲜活的颜色染成了水墨画。
白稚就这样静静走着,身躯柔弱,背影清瘦,走在路上只有雪落无痕覆满肩的清冷背影。
仿佛她是个被霜雪催生出的人儿。
直到踏入长欢殿的,她才收起伞,抖了抖大氅上的雪沫,交由小太监拿去。
“长公主。”侍卫见她回来,赶紧起身,朝她抱拳一礼,“既然公主回来了,那臣可以走了吧?”
白稚此时心思不在他身上,只是淡淡一应。
眨眼间,侍卫举步离开长欢殿,匆匆朝国师府走去。
“走得这样急,竟是连伞都忘了拿。”
一旁的小桃嘟囔着,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白稚,“公主也是,这一路上都不叫小桃跟着,叫小桃好是担心。”
这一说,白稚倒是回了神,定定看着她。
小桃被这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将目光瞥向一边,“公主这般看着奴婢做什么?奴婢近日来也没做错什么呀。”
白稚问她,“小桃,你可会识字?”
说起这个,小桃有些自豪,“嘿嘿,不蛮长公主说,小桃当年在乡下也是偷听过那些有钱少爷家的私塾的,字也认的几个,还会背诗呢!什么‘“浮云游子意,落日故园情’的,知道得可多了呢!”
白稚微微叹口气,“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嘿嘿。”没文化被发现,小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脑袋笑了两声,忽地又问道,“公主问我这个做什么呀?小桃这辈子就是一个服侍长公主吃穿用度的粗人,识不识字也没关系,只要能一辈子跟着长公主就行。”
白稚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躲在角落里背书的柳明华后,才将目光移到小桃身上。
“小桃,我要让你成为柳国唯一一个女官。”
她说得笃定,不像是开玩笑,把小桃吓了一跳。
“公主你是不是着凉发烧烧糊涂了?”
先别说让她成为女官这件事有多么不可能,这谁不知道柳国早就亡了?
现在的天下,是澹台家的天下,哪里还是柳家的天下?
白稚自然是没糊涂。
今日她去国师府这么一闹,自然有她的道理。
澹台谨素来对傅如讳这个情敌不对付。
如今柳歌如此折磨傅如讳,若是被澹台谨听到,自然是以为她是向着自己而疏远傅如讳的。
这样一来,就更能获取澹台谨的信任,打消他的顾虑。
而解决完傅如讳那边,下一个解决的就是兰家。
倒也不是说让兰家满门抄斩什么的,毕竟她舍不得兰诗槐。
她想的,是离间。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世上没有一位君王不会忌惮推自己上位的开国大臣。
譬如史上以“卧薪尝胆”而闻名的越王勾践登基后,就对自己的功臣文种痛下杀手。
同理,澹台谨也是忌惮着兰家的,就连迎娶兰诗槐都是他的缓兵之策。
对他来说,兰家无异于文种,也是个该出掉的祸患。
这样一来,离间澹台谨与兰家就变得格外容易。
当然,这件事或许还需要季晏礼帮忙。
让澹台谨对兰家永远保持忌惮,让季晏礼忠于澹台谨,,让兰家认为澹台谨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样一来,整个朝廷就会大换水。
而季晏礼见澹台谨对于自己的忠臣如此狠心,自然会弃澹台而令谋储君。
可这朝廷内,除了她这个流着皇族血液的长公主,还有谁能担这储君的位子呢?
到时候她左手握住兰家的财力,右手握住季晏礼的兵力。
这皇帝之位……
自然是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