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哈哈哈哈……”
医院里那棵叶子掉得差不多了的枫树下面,一阵响亮到近乎嚣张的笑声将落在枝桠上本就寥寥无几的鸟雀惊得四散而飞。
萧挽拍着轮椅扶手狂笑:“不是吧我到底错过了什么,老方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小媳妇了不行让我笑会哈哈……”
“真的,他现在是越来越没眼看了。”
回她的人正是肖煜,此时他正和一起来探望的苏星余坐在长椅上吐槽他们方大队在那天“庆功宴”上的“英勇事迹”。
苏星余也点着头一脸赞同:“是的呀挽姐,现在简直天天狗粮糊我一脸,还有没有你在办公室里放还珠格格我真的好不习惯,虽然也搞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要放那个但是巴拉巴拉……”
一长串无意义的碎碎念下萧挽倒也不烦,就那么唇角带笑地安静听着。
只见她身上被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也一样不落,足见照顾之人之用心。
而原本那双顾盼生辉明丽逼人的大眼睛上却缠了一层惨白的纱布,提醒着所有人……眼前这个容貌绝艳身手凌厉的副队长已经成了个瞎子的事实。
两人本是奔着安慰她才不断找笑话来让她高兴的,但一对上那层碍眼的纱布,自己倒愈发地不是滋味起来。
他们没提,那天萧挽带伤一路狂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在怀里的那个小姑娘,她的父母来领时居然未道过一声感谢,也没问过他们还在抢救中的救命恩人半句死活,只顾急惶惶地抱了自己的孩子就走,更莫提到医院来探望了。
萧挽也知道,但她从来也不提,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想不起来,没心没肺。
苏星余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默默垂了眸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肖煜望着那刺眼的白,忽然就有些茫然了……值得吗?
“值得吗?”
萧挽一愣。
“我不考虑值不值得,做了就是做了,不想算,也算不来。”
“说到底我还是被我那个不负责任的倒霉爹给祸害了,他活着的时候就圣父病加英雄病病病不轻,最后成功把自己作死,哪想还把这些脑残毛病也遗传给我了,反正没治了,就接着将脑残就脑残好了。”
萧挽口中的“倒霉爹”,是一名缉毒警,死于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所以此后,她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至于这父女俩的关系为什么这么“爱恨交加”……这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如是问道。
萧挽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掺假的平静,张口就道:“不要放弃治疗,能治好最好好不了也没啥,这是因公致残国家给保障,大不了姐摆摊算命二泉映月卖大力丸啥的也饿不死咱,哦,我还可以收破烂养活我家那位呢。”
听得二人一阵静默,萧挽想了想,笑了:“除却生死无大事,能活着就挺不错的了,别想太多。”
“不过……”
话锋一转
“虽然老方肯定提醒你了,但我还是要多说两句,你、老方和我都是参加过清零行动的人,你也知道,缉过毒的,被报复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那次……牵连的人太多,总之最近非常不太平,自己小心。”
肖煜点头:“明白。”
清零行动,全国范围二十年内最大的一场扫毒行动,缴获毒品四吨有余,打掉制毒场所二十一个,抓获犯罪嫌疑人152名,参加围剿的警力近三千名,牺牲的卧底警员不计其数,其中便包括……
萧挽的思绪被拉回到她刚醒来时与方、顾二人谈话的那天——
“这事,麻烦。”
“的确。”
方衍之点了下头:“虽然咱们也清楚,那样大范围的毒品运营不可能做到一次全部斩草除根,但我没料到的是余留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零星喽啰,而是这么大的隐患,鹏程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没有挖出来的只会更多。”
“对了……”
他心下一凛,从口袋里摸出陆曦衡之前交给他的那张照片,晃到人眼前时才想起来这人根本看不见,于是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就你拍的那个跑掉的男人的那张照片,你在后面画了个零的那个,怎么回事。”
“你仔细看看,见没见过他,那次行动里……”
方衍之盯着照片看了快五分钟,脸色突然就变得有些复杂:“他是……”
“本来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前段时间还去了他家乡一趟,是他无疑,我有心撬出他现在身后的毒品网所以才一直跟着他的,现在看来他身后势力不小,应该是发现了我的动作,所以设局杀我灭口。”
萧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被单,接着道:“时期特殊我怕打草惊蛇就暂没有上报,经我这些天的跟踪和调查,基本可确定几个制毒点,信息上报外你转告戚北辰,个人建议留下一两个放长线钓大鱼,派人卧底与其上线接头,我有预感,这次挖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小角色。”
“知道了。”
沉默了一下,方衍之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说教道:“不是我说你,你们一个两个的是疯了不成,无组织无纪律遇事不上报,个人英雄主义泛滥,虽然你这次挖出了这么多线索但差一点点你就挂了知道不,你要挂了你挖出来的这些信息传不出来有什么用。”
“不会。”
萧挽很淡定地说道:“我将已经掌握的消息记录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已提前告知我家曦衡,若我死了就交给你们,当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我也销毁掉了,你们放心。”
“上次我们大张旗鼓,付出的代价太大,这次我便要剑走偏锋,希望把牺牲尽量控制到最小……你明白吗。”
“我明白。”
方衍之低垂了眸去,沉声道:“你现在暴露在外太不安全了,那些毒贩不会善罢甘休,除了那些派来保护你们的人外,你自己还有陆兄弟也要当心,最近尽量减少外出。”
“恩,你和肖煜也要留神。”
……
“挽挽。”
正想着事情,手背便被一个温凉干燥的手掌覆住了,似温润暖玉般,熄灭了心里那些算计筹谋中难免的沉重烦躁。
萧挽蓦地就放松下来,靠在轮椅背上呲着牙咯咯直笑:“这么快,做得什么好吃的。”
下一秒,干净清冽的声音低低响起:“小馄饨,你最爱吃的。”
“宝贝儿你越来越贤惠了。”萧挽毫不吝啬地张口就夸。
见陆曦衡来了,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为了拒绝这一波狗粮,肖煜苏星余纷纷起身告别,一分钟内滚得连影子都不见。
“我们进去。”
陆曦衡无视她随口就道的调戏,把保温桶塞在她手里转身去推轮椅,整个人有些闷闷的,却又不敢在这时候让她察出什么端倪,故而话虽说着,腔调里总藏着些低沉。
“曦衡?”萧挽笑着唤他。
“恩。”
“曦衡哥哥?”
“……”
“曦衡宝贝?”
“……干……干什么?”
陆曦衡耳根红了,声音听起来更闷了。
“没啥。”
萧挽笑得很是不怀好意:“随便叫叫,又不犯法,怎么,我家曦衡宝贝生我气了。”
“没有。”
“啧啧啧还不承认呢。”
萧挽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那人被自己调戏至恼羞成怒可爱表情。
良久,她收了笑,摸着眼睛低低叹了一声:“好了,我承认,这次搞成这个鬼样子甚至挂掉,其实都在我的预见之内,我职责所在,也没那么多牵挂……”
轮椅停住了,从后方传来颤栗又压抑的一声,那般小心翼翼——“那我呢,我也……算不得你的牵挂吗。”
“也没说不是,看你,我说没那么多,又不是说没有。”
轮椅到了病房里,陆曦衡俯身去抱她,她自然而然地勾住那人的脖子,直到被稳稳地放落在病床上。
“你刚出狱的时候,我担心你适应不了你缺席七年的社会生活,担心你的身体,担心你那个倔得跟头驴似的欠揍性格,所以才时时管着你,现在看你适应得挺不错,哎对……你最近是不是重操旧业搞那个ai整的挺好,病我也问过医生了,挺稳定的只要你不作死应该能欢度余生,所以……”
“所以……你还爱我吗。”
陆曦衡的眼眶通红,泪水卡在里面生生没有掉落:“不是发小之谊不是亲人之看顾不是担心不是遗憾,而是我们以前的那种……还有吗。”
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期翼又畏惧地等待着他的主审官即将吐出的话语。
“为什么没有。”
萧挽摸索着揪他那张冰山脸,把他从惶惶不安中拯救出来。
“我一直记得,那个在我警校里训练时,天天趴在墙头上冲着我笑,最后被逮进保卫处的傻小子,别的回忆杀咱就略过吧,总之,那时候我爱的是一个傻小子,现在傻小子还是那个傻小子,姐也还是那个貌美如花干啥啥都行的萧挽,所以,为什么会没有呢?”
“还是……”
她故意苦了一张脸:“你嫌弃我现在是个瞎子啊——”
“当然没有。”
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的陆曦衡急急否认道:“怎么可能。”
“所以啊,我那时也不在意你那些有的没的,你看我现在成这鬼样子也没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把你一脚踹开不是,所以你该明白了吧,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七年,那些狗血玛丽苏情节就让它去他娘的见鬼吧,说实话,以前不愉快的,放下吧,曦衡。”
“好,还有……对不起。”
“姐原谅你了。”萧挽贼兮兮地挑着人白皙如玉的下巴,笑得一脸猥琐。
“美人如此貌美,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陆曦衡莞尔一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