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窗外华光璀璨。
顾连绵兀自看着窗外的满目繁华发怔,这人不挂着平时的温和笑意时,一身气质着实清冷至极,浑身散发着不可接近的冷度。
忽然,手背上传来一阵温暖,她默默回头。
“怎么了?”
方衍之握住她的手,低声轻询,后者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而对闻济海温和一笑,眸中夹杂着晦暗不明的光:“吃饱了的确比较容易发呆,济海,这家菜合胃口吗。”
“当然,你挑的地方,可从来没有不好的。”
闻济海当即风度翩翩地回道,同时向一旁摆了摆手:“你好,这边买单。”
他叫来服务员,却得知顾连绵早在去洗手间的空档就买过了。
“连绵,你看你,怎么还是那么客气,每次都跟我抢。”
“应该的。”
顾连绵继续保持着刚才温和而礼貌的笑:“再怎么说现在我在青城工作,你远道而来,当然应该是我做东。”
“那下次,下次一定要我请,我一个男人,总不能次次让姑娘请,那多不像话呀。”
闻济海笑着说罢,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正专心致志给顾连绵系围巾的方衍之,却发现人家根本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好一副郎才女貌言笑晏晏,他当即更是气不顺了,想也不想地脱口就道:“连绵,大学时期你也是整个学校数一数二的女神,作为朋友,实在是没想到你最后挑选的归宿竟然……实在是可惜。”
“竟然什么?”
顾连绵抬眸,一双眸子沉如湖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直视于他。
坐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方衍之又哪能不明白,这人……生气了?
因为他?
许是方才喝的酒起了作用,也许是情绪积攒到了顶点,闻济海索性不强行扮演那个温文尔雅礼仪周全的翩翩君子了。
他兀自轻笑了一声,紧接着道:“连绵,这些年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虽然三年前你已经拒绝了我,可……可我还是不死心你明白吗,三年了,我一直没法接受别人,我以为这次回来还有机会,没想到……”
方衍之摸着下巴,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当着他这个正宫的面倾情告白?死缠烂打?太他娘的嚣张了吧,这时候不吭气简直不是男人,当即凝眉怒目一扬头,冷笑道:“我说闻律师,这么大人了知道礼义廉耻四字咋写不,我连绵早就拒绝你了你还能当着我这个正牌男朋友的面继续纠缠,你是不是对我的脾气有什么误解。”
闻济海不怒反笑:“方警官,你们做警察的,尤其还是个刑警,拿着那点连糊口都不够的工资,还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连绵跟你在一起?呵,你能带给她什么?她配得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和你一起颠沛流离。”
“我也是警察,而且你应该明白,没有你口中的‘我们这些人’,这世道会是什么样子。”
顾连绵打断他,神色一点一滴地沉郁了下去,直至冰寒刺人,良久,她淡声开口道:“济海,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只不过被你贬低了半天的,是我打算共度一生的伴侣,我容不得别人这么说他,也容不得别人贬低警察这个职业,三年前的事我承你的情,所以以后你有事开口除了违法或是离谱的事外,我能办到的一定做到,只是这话我再听到一次,你我交情就仅止于此了,至于别的,我上次说过的话,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我的性格你应该知道。”
“连……”
“衍之我们走。”
丢下这一句后她干脆利落地起身,拽了方衍之就离开,连给对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而方衍之同志听他家顾美人这么维护他,当即火也没了,醋也不吃了,甚至还很恶趣味地笑着朝闻济海挥了挥手:“拜拜了您嘞。”
对方没有再说话。
笼罩在装饰灯暖黄色灯光下的闻济海,表情却看起来格外地阴沉,甚至……杀意?
为什么会是……
方衍之嬉皮笑脸地回头跟上顾连绵的脚步,在转头的一霎那,笑意一干二净,尽数变为了一脸的冷凝。
看错了吗,还是……真的有问题?
他默不作声地捏紧了那只纤细的手,心中幽幽一叹:你的身边,怎么总有那么多的危险,那么多的谜团,这教我如何能放心啊……
不过……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护着她就是了。
……
“连绵?连绵!”
刚入了冬,虽算不上刺骨严寒,但北方的风刮起来也绝对不是好受的,顶着风走在前面的顾连绵也不甚在意,任由寒风刮得脸皮生疼。
方衍之在后面喊了两声见那人不答应,索性直接微用了力气将人拽停了。
“这都走出去多远了你走那么快干嘛,你到底……怎么了?”
几秒之后,顾连绵猛然转身,表情依旧平静,语速却明显略快了些:“你听我说今天事情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三年前他确实表达了追求我的意向不过我拒绝了,当时他表现的很释然且后来我也没发现有这方面的倾向,他那时对我应该只能算好感,从心理学上讲这种程度的情感在双方没有接触的情况下一般只会维持三个月到一年左右,所以我以为已经过去了……”
“哎哎哎”
方衍之笑着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顾连绵摇摇头:“我知道你信我,不过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亲近的人之间出现的矛盾,无谓的误会占很大一部分,那样……很可惜,所以防患于未然。”
“另一件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在怀疑闻济海有问题,我和他交情不错,还欠着他的人情,从私心上讲我真的不想这样,但从各个方面看他真的太可疑了,为了弄明白他身后之人的目的,我必须试探他,而且在我得不出结论之前,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可以吗?”
想了想,她又加上了一句话:“我自己的安全一定保证。”
“好。”
方衍之把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那张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一定小心。”
“还有……我知道怀疑和试探一个当做朋友的人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想想沈教授说的话,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守护着什么,信奉着什么,心要清清明明的,所求……不过‘公道’二字,你我不都是如此吗。”
她的前半生,多被“公道”二字所连连戏弄,故而心中不忿,愈加苛求;而他多在公与不公之间游走,秉乘着太多人的希望,负重逆旅,早为信仰。
但从深入骨髓的某些东西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
“……谢谢。”
她低声道。
“说过了,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言谢。”
方衍之只是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笑。
天空,飘起了微雪……
路灯之下,这人美得格外惊心动魄,精致如瓷器的面庞落上了细小的雪粒,继而融化湮灭,化为水滴,她的一对黑眸里仿佛藏了万千世界,漫天星辰,流光溢彩,却又如神袛般温和包容如斯。
方衍之怔怔地低头,靠近她,再靠近,直到……
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顾连绵安静地闭上眼,环住了面前那人精瘦的腰,那些畸形血腥的画面或情绪一散而开,那些山雨欲来的多般算计也通通咽了回去。
她想,这人可能真的是上天派来治愈她的药,病入膏肓,然后起死回生。
两人在街头初雪纷纷时拥吻,有烟花在头顶炸开,在暗夜之中极尽绚丽。
对了,今天是冬至,该吃饺子的。
该是雪白皮,新鲜馅,碧绿葱花,各味调料,轻轻一捏,滚圆可爱,出锅的香气,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滚烫的鲜香……是家的味道。
黑色的睫羽之下,默不作声地划出了一道晶莹的弧线。
……她想吃饺子了。
那天,他们拉着手笑得像孩子一样疯跑过大街小巷,头上带着从小摊上买来会发光的那种发卡;买了爆米花去看了一点也不恐怖的恐怖片,在那些女孩子尖叫着往她们各自身边的男孩怀里钻时,她笑盈盈地也窝进了他怀里,没有一点害怕样子地说:“挺可怕的。”
她送了他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各种糖做成的花束,但是警告他一天只能吃一个怕他坏了牙;两人买到了面铺子最后一踏的饺子皮,她把面粉抹到了他脸上,而他毫不反抗;他还和买肉的老板讨价还价差点掐起来,她只是捂着嘴在一旁咯咯直笑……
一切美好的就像一场梦。
遇到这个人后她才知道,睡觉可以一觉到天亮,吃饭不只是为了生存,生命的颜色可以多姿多彩,她也可以不计后果的无理取闹,她是实实在在地活着而不是一台只会查案的工具,她……有家的。
那个人,带着一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徐徐而来,伸出手,笑着对她说:“回家了。”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