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三清门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云剑宗,整个宗门从山脚下到宗门正殿都被封了。
动手的还是从来不怎么管事的岳清燕岳峰主。
像是云剑宗这种庞然大物,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无数议论,更别提像是这次,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
修真界没多少宗门能和云剑宗相提并论,此事一出,自然都有些兔死狐悲。不到两天,全都上云剑宗来找说法。
伤势初愈的程颖也没惯着这些人,直接把从三清门后山掏出来的各宗弟子尸体扔到了众人面前,连着张乾震一起。
接着就去处理宗门最近堆积的事情了。
“程峰主?”有人迟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颖冷哼了一声,目光在地上几具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上略过,“这就要让张门主亲自和你们解释了。”
各宗来人中还有愤愤不平的,跟上来要理论两句。
“对了,”程颖转身,“这次事情的起因是张门主来我宗请弟子处理宗门邪祟作乱,我宗派了两位元婴修士,如今皆重伤昏迷。
而张门主嘴里的邪祟,正式这些修士。”
程颖的手指在地上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出地上的这些修士来自哪里,同宗的脸上都有些讪讪。
“那你也不能……”
程颖没理睬说话的人,目光一厉,“还望各位好好和张门主商讨商讨,程某等一个解释。两位元婴修士,可不是诸位随便敷衍就能过去的。”
三言两语间,自己就成了受害者。
程颖面上不变,转身抬脚出门。
比起云剑宗这边自己解释,还不如这样。张乾震是个聪明人,如果他敢一五一十地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是把三清门整个推上了绝路。
而各宗经此之后,肯定会尽力撇清关系。利益纠葛之间,轻易就能让众人的注意转移到别处。
岳清燕手上还抱着剑,程颖抬眼和他一对。
“寒洲还在长留阁吗?”
岳清燕没否认。
程颖:“郁荼把他带回来开始,就再也没让他出来见过我们。三清门发生的事情,我们到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但你还是把那些尸体的尾部砍了。”岳清燕说道。
……
他话一向不多,但这次明显是别有深意。
他在问程颖是不是知道些别的东西。
天剑阁作为当世和云霄派并列的第一宗门,对于其他修士只看此人做了什么事,而不是光从他的出身判断好坏。
郁荼是顾渊带回来的,太上长老远远过了一眼。虽然神情有些古怪,但那种古怪仅限于自家猪拱了别家白菜,欣慰又心虚,还有种莫名的骄傲。
据说那段时间,太上长老还特意跑了几趟云霄派。岳清燕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云霄派的宗主似乎是沉了好几个月的脸。
这件事情很简单,就是他们天剑阁下一任的小阁主稍微有些剑走偏锋,从魔界带回了一个大美人而已。
很多事情并非如所有人心愿,岳清燕知道程颖对顾渊的心思。如果当初没有魔界的那场意外,如果顾渊一直在宗门内未出去,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但发生都是发生了,岳清燕看着程颖因为修为尽毁颓唐在洞府中,看着他收到顾渊寄回来的阵法秘籍,看着他重新入道,再看着他这么多年一直对郁荼百般抵触。
岳清燕一心证道,世间唯二让他上心的不过顾渊程颖二人。
“程颖,郁荼对师弟的爱慕并不比你少。他们二人曾经生死与共,如今……”
程颖声音是凉的,他打断岳清燕,“如今郁荼是整个云剑宗的宗主,不会害寒州。”
“我知他不会伤寒州。”
岳清燕没有说话,他知道程颖接下来应该是要说些什么。
果然,站在他面前羽冠微扬的修士一字一顿——
“那是他作为人的时候——”
“……”
岳清燕抱着剑,右手四指微微松开又握紧,“你在说什么?”
多年前幽暗的牢笼里,顾渊蹲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程颖从来都没有忘掉过。九婴,地宫,所有被种下异种血脉的修士……
这些记忆其实都有些模糊了,程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保证自己不至于产生心魔。
这次尘埃落定,程颖才将裹着灰袍的郁光风和记忆中满身黑纱的魔尊对上。
……
程颖挪开目光,“此事我要先和寒州商量。”
话说出口程颖才记起顾渊现在已经失忆了,他的舌尖顿了下。
“最近师兄你先不要闭关,宗门内的其他长老也是。具体情况,等我调查清楚以后再说。”
岳清燕:“那怨气来源呢?”
这样大剂量的怨气,只会来自鬼界。
程颖:“……最近应该有何鬼界那边的交易,我去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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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长留阁。
顾渊觉得自己应该是废了。
偌大一个云剑宗,谁能把他顾渊锁在这里。除了郁荼也不可能有别人了。
但关键是,郁荼锁就锁了,整个长留阁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窗外是茫茫白雪,阁内是沉沉黑锁,顾渊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回忆重重温软暂且不提,三清门的时候,他家阿荼就差把他养在尾巴圈里了。好嘛,现在倒是心狠。
留他一人孤对这寒凉剑阁,满目寂寥。
真有你的啊,郁荼。
顾渊感觉自己一点都不渣,渣的明明是那个说着满心满眼都是他,转头就不当人的坏蛇。
顾渊叫了几声郁荼,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想下床,努力了一下,没下成。
脚上的锁链沉沉一条,顾渊尽全力,也只能将那条腿抬起一点。
就这样子,跑是别想跑了,走路都费劲。
顾渊艰难地把腿放在被子上,拉着被子,才一点一点把自己挪下床。
艰辛凄苦,很难想象当初那个因为不好意思,只会趴在他肩上撒娇的大美人居然有一日会对他如此冷酷无情。
顾渊长长地叹了口气,眉眼有些落寞,“在三清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又是这个样子……”
“终究是我做得不够,让阿荼受委屈了。”
床帐已经换成了天青色的幔帐,寒风从只开了一闪的窗那里吹进来,掀起幔帐,又缓缓落下。
顾渊弯腰,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拽住被子,把另外一条腿往前拉。
每一步都很艰难,即使长留阁内的温度不算高,还稍微有些凉,这么几次下来,他的里衣也湿透了。
阁内只听一阵一阵沉闷的摩擦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余。
顾渊把自己移到了离床边不远的矮几上,锁链最远能到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
矮几临窗,当初他刚刚在阁中醒来时,这边的窗台上就放了一只琉璃酒碗,想来是郁荼那时就坐在这里候着他醒来。
顾渊身后将闭合的窗户打开,被灌进来的风雪冻得一哆嗦。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刚才还被自己的汗水浸湿,此时贴在身上,隐隐竟然有了坚硬的趋势。
当初他是剑尊,无畏寒暑。而现在的顾渊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估计被吹上一炷香就得病一场。
不过他本人倒并不在意这些。
从这里向外望去,天剑阁诸峰尽在眼下。
同时,那条上山的石阶,也正对着他。
雪满长阶,旁有一树红梅。仿佛很快就有一人会撑伞拾级而上。
顾渊随便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靠在窗边,目光定在那处。
有雪片落在他的颈侧锁骨,很快被体温融化,向下流淌进衣衫遮蔽处。
顾渊没说话,但那样子却清清楚楚将他所思所想表达了出来:索性是我不对,阿荼想晾我多久就晾多久好了。无论怎样,我顾渊都等在这里。
阁中还是安安静静,顾渊大概是有些困,也有可能是伤势初愈,身体还虚。茶盏在手中晃了一圈眼看就要落下来。
半睡半醒的人勉力让自己清醒了一瞬,矮几边有影子晃动了一下。
但顾渊没有在意,他只是困倦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单手支在窗台上,继续向外看。
眼皮一点一点下落,几息过后,顾渊还是靠在了自己的手肘上。
……
阁中安静。
阁中无事发生。
然后,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
被子无声地被某个东西拖下了床。
被子落在地上,缓缓朝着矮几的方向移动。最后,它停在了顾渊的脚边。
被子下面小小的凸起顶着被角,开始往上爬。三两下的功夫,就快到顾渊的腰间了。
紧接着,就在被子要盖上顾渊肩膀的时候,本就在装睡的某人打了个哈欠,顺手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扯了点,搭在窗台上的手合上窗户。
——小了一圈的人参被从被子里拎出来。
顾渊没松手,先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卷,才看向顾笙,挑了下眉,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怎么是你?”
顾笙:……
刚才就不应该给你扯被子。
冻死你个狗玩意。
顾渊:“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喝水,怎么瘦了这么多?”
三清门的时候,顾笙大概有人头大小,现在只有当初的一半了。顾渊拎着人家叶子颠了颠,和一串葡萄的重量差不多。
顾笙:“一开始就在阁中留了一半的身体,后来程峰主发怒,又切了一半,现在只有四分之一了。”
她语气带着幽怨,顾渊被盯得有点负罪感,好好地把人放在了桌子上。
“哦,那剩下的四分之三呢?”
“被尊上扣了。”顾笙拉长了声音,“说是等主人安安分分地待在长留阁以后,再还给我。”
顾渊给她倒了盏茶,“那你快点习惯一下现在的样子。”
顾笙震惊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前脚才把她骗了出来,后脚居然还能对之前做的坏事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但顾渊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他看着顾笙。
顾笙看回去。
顾渊的目光慢慢转变为失望,类似于“你居然连我要问什么都不知道?”
顾笙头顶的叶子向后仰了点,有点想跑。
“阿荼呢?”顾渊问道。
顾笙的眼睛开始到处乱转,“尊上啊……大概是在处理宗门事务吧,也有可能是闭关……”
“顾笙——”
“不知道。”顾笙立刻就说了实话,“尊上把您放在这以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她没说谎话,郁荼回宗门以后唯一一个见的人就是顾笙。
当时半人半蛇昳丽诡谲的人大概是在踏进长留阁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顾笙的到来。
但他没抬头,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她。
郁荼只是低头,将黑沉的锁链细致地扣在了顾渊的脚踝上。
他的十指已经生出了锐利可怖的爪尖,顾渊的脚踝被握在那样的手中莫名就带出了一份色气。
完完全全没有血色的苍白,配上温润的浅色。顾笙看见半蛇美人用指尖碰了下顾渊脚踝上的经脉,轻轻的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她清楚那处下面就是腿部的经脉,这一幕会很暧昧。
顾笙干咽了一口,“尊上让我在这里照顾您。”
当初半蛇美人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顾笙的错觉,那其中好像有鲜血流淌。
“照顾好他。”郁荼似乎是随便说了一句。顾笙眼前一黑,再次睁开时,已经没有了郁荼的身影。
与此同时,这个长留阁外的山峰都被人下了禁制,近来几日,除了她和顾渊两人谁都进不来。
“你来有什么用呢?”顾渊拍了拍身上的被子,“要阿荼来才有用啊。”
顾笙在桌上转了两圈,“先去床上吧主人,你这样会生病的。”
顾渊叹了口气,“生病有什么用呢?阿荼又不会来。”
顾笙:……
她家主人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怨妇。
好在顾笙已经有了和这玩意打交道的经验,低眉顺目地继续劝,“主人,你现在身体不行,要是生病了,大概会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顾渊:“是啊,会难受很长一段时间。但那只是身体上的难受,人若是被伤了心,可是连药石都无用。”
“若是能大病一场也好,身上足够疼痛,心上的疼痛就会减轻一些。”
“明明在三清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还以为这次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该是阿荼……他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吧。
当初到底做了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本来以为补偿就能将之前的一切揭过……没想到,终究不行。阿荼现在连见我都不愿意了。”
顾渊苦笑着长叹一口气,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仿佛一条被雨打湿了毛毛的狗子。
顾笙;……
你是不是有病。
也不知道是墙太凉,还是顾渊终于演够了。
他抬手撑着矮几站了起来。
大概是被锁链绊到了,手下一个不查,将整个矮几打翻落地。
顾渊也朝着那处倒下去,眼看就要砸在矮几上。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矮几上雕花嵌宝的那些,足够把他磕得头破血流。
然后,顾狐狸摇着尾巴,心满意足地摔进了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地上被摔了一下,还在懵逼的顾笙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顾渊抱住人就不撒手,埋进人怀里吸了一口,“阿荼。”
抱着他的人没说话。
顾渊没起来,只是顺势环住了郁大宗主的肩膀把自己往上拉了一点。
“我一开始就知道阿荼在房间里看着。”顾渊笑眯眯地把下巴搭在人肩膀上,“毕竟阿荼才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刚才说的那些,做的那些都是为了让阿荼自己出来。
不过,既然是你先躲着我的,就不能因为这些生气。”
顾渊一点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算计,他微微歪着脑袋看人,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郁荼半边线条流畅的侧脸,薄唇抿着,微微有些向下。
郁荼在紧张。
在为三清门后山秘境中发生的一切紧张。
他害怕顾渊因此恐惧他,逃离他。
但这个人唯一做的,就是把他关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内。
顾渊突然就想起了当初他带着跑路的郁荼。
娷源楼内,他家阿荼虽然还是会有些不自在,但已经很放松了。就像是被带回家的野生猛兽,在确定了这一片是自己的地盘以后,也会收起利齿温顺地趴下。
所以……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郁荼变成现在的模样。
顾渊笑着蹭了蹭不说话的郁荼,“您这都把我锁住了,是不是得做些什么才不浪费这些布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