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解甲 > 耀夜之关

耀夜之关(1 / 1)

细草柔荇在脚下被小心分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肖南回其实压根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只能说服自己眼下别无他法,然后尽力分辨着黑暗中的光亮。  越来越密集的萤火像一条天然的屏障,将蜿蜒曲折的道路分隔了出来,她与钟离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条泥路上前行,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觉视野渐渐开阔,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多了些碎石,变得坚硬起来。  绕过最后一片湿地,一个巨大的山洞口出现在前方,它似乎是开在一处白石堆成的土坡上,洞是向地下延伸的,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像是一张巨兽的嘴。  “这是......”肖南回仔细分辨着洞口石碑上的古体字。  “白耀关。”

钟离竟看着石碑,再次确认道:“这便是已经荒废了数百年的白耀关。”

火星随着温热的空气飘向半空,肖南回与钟离竟盘腿坐在山洞洞口的碎石滩上,背对黑漆漆的白耀关,面向空无一物、夜幕低垂的沼泽大地。  她将湿掉的靴子放在火堆旁烘烤,鼻间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气味,冲淡了沼泽吹来的潮湿味道,竟然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她回过头,盯着几步外坐着的男子看了许久,心中有点好奇。什么熏香能这么持久,外裳都没了味道还在。  “喂,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不管走到哪都能闻到。”

夜色下,钟离竟一动不动的侧脸像是神庙里的石像,沼泽地里沾上的点点污泥还未来得及拭去,散落的发丝也无暇整理,但这些此刻却让这尊神像有了几分人气。  “死人骨头的味道。”

“死人骨头?”

吓唬谁呢?肖南回四处张望着,钟离竟把左手袖子提起来些,露出手腕的佛珠。  她盯着那佛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难道说,拿给郝白做药引的佛骨舍利,其实是这佛珠?可佛骨舍利一枚已是难得,这人怎么有这么多?这算什么?炫耀财富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方理所当然地看向她:“我是个有佛缘的人,你莫嫉妒,更别把我想得那般低俗。”

低俗?她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又是从哪里读出了“低俗”两个字的?  温暖的篝火照亮了这座已经数百年未闻人语的石碑,将上面的字照得纤毫毕现。  肖南回抬头看着碑上的字,有心刁难身旁这“高雅”之人:“这上面写的什么?”

钟离竟就靠在火堆旁的石头上,老僧入定一般,听到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瞥一眼石碑的方向。  “晴晚不过白耀关,破晓走黑不走白。”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真的认识、还是随口胡说的,肖南回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天成各地都有方言,但传说上古时候这片大地上的文字与语言都是统一的。如今古音已经因为无从考究而失传,但古体文字还尚有人能够识得,只是通晓的人实在不多了,而这其中大都是年过半百的圣贤或昔日贵族,年轻人甚是少见。  若是有,这样的人在天成绝不会籍籍无名。  “我在永业寺见过你,你是阙城人?”

对方身份绝不简单,她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但她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她。  “算是吧,我只是丞相府的门客而已。”

丞相府?那不就在昱坤街隔壁的斜对面?  她又起疑道:“可为何我之前从来没在丞相府附近见过你?”

“我身体不好,出门都是坐车,想必你平日也不总是在城里晃荡,自然没见过。”

肖南回觉得这话缺乏说服力,却也一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刚想作罢又想起来,对方早已知道自己是青怀侯府的人了。  一定是那次她在永业寺祈福时候说的话让对方听了去。  拜他所赐,她得了人生中第一支下下签。  “你冒充寺庙僧人,还偷听别人祈福。”

钟离竟对这控诉仿若未闻,再次闭上眼。  肖南回最恨别人装傻充愣,若是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跳起来狠狠踹这人一脚,但一想到不久之前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便又压下这股烦躁,低头专心烤起火来。  时间静静地流走,这一夜却似乎格外漫长。  除了风声,这里什么也听不到。  这样安静久了,若一直没人说话,人会以为自己是否聋了,分不清耳边的细微声响是风声还是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  湿气从沼泽的方向涌向山洞,带来的都是荒凉的味道。那是千万年间草木腐朽的气息,夹杂着水的腥气,充盈着鼻腔和每个毛孔。  肖南回不喜欢这种感觉,那些水草中飞舞的小虫,挣扎着破茧而出,然后争抢食物,雄虫精疲力尽地寻找雌虫,拼尽全力繁育着下一代,最后迎接死亡。朝生暮死日日轮回,演尽了生命的短暂和早衰。  她深吸一口气,将已经干透的靴子穿上,边穿边哼起一首小曲,试图冲淡这令人颓丧的氛围。  那是她几年前在玄门岭一带驻兵时、听当地山民唱过的调子,原本是很长的一首歌,如今她只记得其中一小段,便反复哼着。  一直沉默不语的钟离竟突然开口问道:“唱的是什么?”

“这是山民歌颂山神的歌。他们信奉永恒的山神,传说如果山神被歌唱者婉转的歌声打动,便会将祝福降临在这个人身上,让他享有同自己一样的永生。”

说完,她便发觉那人万年不变的脸上竟多出些情绪,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眼睫在他漆黑的瞳仁上投下一层阴影。  “世人追求永恒二字实在愚蠢。他们不晓得只有初始没有终结的可怕之处,岁岁年年于永恒而言也同一瞬一息没有分别,那感觉就像是掉入虚无之中,而这虚无永远没有尽头。”

自初识到现在,肖南回甚少在钟离竟的脸上看到表情。然而他刚刚在说那番话时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是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情绪,令没经历过的人都感到迷惑和害怕。  她有些愣怔。她一直隐隐觉得,眼前的人是千岁的高山、是万年的湖泊,总是难以撼动、不起波澜的。可如今她却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或许他的情绪只是深藏在山脉湖底,多数时候无人能见无人能晓,可终有一日会洪水滔天、地动山摇。  她斟酌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世人追求永恒,大概是因为永恒并不存在吧。”

钟离竟停顿片刻,淡淡一笑:“不错,所以死亡有时也不全是坏事。世间欢愉总是短暂的,若不能停留在喜乐的瞬间,人便总是要面对悲苦的来临。悲苦过后又是喜乐,周而复始,只有死亡才能让这一切停止。”

“可是若没有痛苦,哪里能衬出欢乐的可贵?”

她认真思考过后一脸真诚地说道,“永业寺的一空法师曾经说过,生而为人,总是要吃苦受罪的。既然避免不了,不如坦然面对。”

言罢,她才发现对方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将她看得有几分发毛。  “你盯着我做什么?”

钟离竟又沉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说道:“一空没说过这话。”

肖南回面上一窘,随后有些心虚地狡辩道:“一空法师最爱说话了,他每天说那么多句话,你怎知他没说过?”

钟离竟微微侧了侧头,原本端坐的姿势变得有几分慵懒,语气也带了戏谑:“我与一空乃是多年好友,他每日除了念经几乎不开口说话,他一个西海外来的人,赤州音韵都还没学利落,哪来那么多话。”

肖南回被噎得哑口无言、无名火起。要怪就怪就怪这无趣的夜晚和无趣的地方,她一定是刚刚脑袋进了泥水才会想要和这人坐在这里聊天。  她刷地站起身来,活动着手腕、踢着腿向洞口走去:“火不够旺了,我去捡些干柴。”

钟离竟瞧着那气鼓鼓的背影,对着火堆突然就笑了笑。  ****** ****** ******  不知过了多久,肖南回感觉到脸上多了点温度。  她睁开眼就看到金色的朝阳在沼泽上缓缓升起,炙热的光在地平线上翻滚而出,刺透了那终年不散的雾气,反射出一片明晃晃的光,像是有人在这片荒凉之中摔碎了一块巨大的镜子,镜子的碎片如今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耀眼的白光,亦真亦幻。  原来这才是白耀关得名的原因。  流萤又名耀夜,夜晚的时候,大批萤火虫从白耀关入口的地方钻出,在有水的沼泽地上觅食,避开有流萤的地方,就能避免陷入沼泽之中。但萤火之光十分微弱,只有在月色不甚明亮的夜晚才能看得清,因此才有“晴晚不过白耀关”。  而到了白天,流萤便都蛰伏起来,隐没于沼泽中的路又消失不见了,此时只有日出前后的一个时辰可以出关,且只能出关不能入关,因为白耀关出关洞口朝向正东,太阳刚刚升起时会照亮沼泽上有水光的地方,将可以走人的路显露出来,只要避开反光的地方,就能顺利走出沼泽。因此才有“破晓走黑不走白”。  肖南回怔怔看着这天地间最平常、却也最神奇的一刻,一时忘了言语。  她突然想起那个传说中只身对抗一支军队、最后尸沉沼泽深处的亡国公主,她会不会也看到过这样的日出呢?又或者她走进了那个废弃的关口,一路向下去到了地心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走吧。”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钟离竟站起来,转身看向肖南回。晨起的朝阳将他的脸镀上一层如火般的颜色,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们正要出门去一个普通的、没有危险的地方。  她迎着朝阳露出笑容,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同行者也不算坏事。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为何而来 万般皆梦 裴爷,夫人重生后又来催嫁 荼授柏評果 七零军婚:娇娇军医一哭,他疯魔了 休妻另娶?她手撕战神王爷 神医肥妻:战神王爷乖乖受宠 婚迷不醒:男神宠妻成瘾 七零小俏媳:宠夫搞钱两不误 冷冰冰王爷在她坟前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