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细碎的脚步声近，周子奕临门侧立，觑见那不远处的妓馆阁楼上，声声咿咿呀呀，莺莺燕燕，这不免让他想起金陵时候依翠阁里遇着的梁红玉。
才起了心思忆起小娘子，却又突然记起，也不知道那独夫老头现下何处？
可此刻，那小门在“吱呀”声里打开，杜若飞一张老脸在月光下闪着明晃晃的油光，一身的味儿，像是酒缸里捞出来也似。
“子奕公子！”
杜若飞搭眼一瞧周子奕，嘴里连说：“快进，快进，多么英武的小哥儿，如果长啸兄见了，又该当自傲！”
“杜前辈抬爱了！“
周子奕抬脚走进门里，那杜若飞已经赶忙的关起了小门，回身望时，满眼里都是噙着的泪珠儿。
“杜前辈，你这是何故？“
今儿晚上过来，周子奕只是个猜测，觉着杜若飞既然是祖父的旧友，又冒险搭讪自己，估摸着肯定有话要讲。
现在看到他这般样子，不免心里又笃定了几分。
“拜见子奕公子！“
杜若飞那眼里的泪儿，如脱了线的珠子般滚了下来，流淌过脸上皱纹的缝隙，又滴落在青石铺的地面上。
可他分明是喜，却珠泪不断，在周子奕稍有错愕的眼神里，已经跪倒在地，拜了下去，言道：“老奴无能，让公子受苦了！“
老奴？
受苦？
周子奕闻听此言，一恍然便觉得，眼前的老者不止是自家祖父的旧友，很可能是身边的长随，不然何以自言老奴。
“杜爷爷，起来说话，我又受得哪门子苦？“
“今儿个才有忠顺王府和贾府里送来礼物，我当真好不快活才是！“
虚托了杜若飞，见着他站了起来，周子奕并不含糊，直言道：“我今儿来，除了拜访之余，更是想知道些自家祖父的事情，还望不欺瞒！“
“哈哈哈哈！“
这老儿，刚才还满脸珠泪，这会子倒笑了起来，攀着周子奕胳膊讲道：“我知你会来，却不知是今儿晚上！“
“不急不急，咱们边喝边聊，我刚好闷了一锅好酒，我定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这也是你祖父留下的任务，遗憾！“
他看上去很是高兴，攀着周子奕往院儿里走，看不出半分的疏离陌生，反而像是多年未见的晚生后辈。
“子奕公子，小老儿冒犯了！“
“你喊我一声杜爷爷，也不算委屈了你！“
“想当年我和你爷爷在北方战乱时，一起同生入死，有好些次，都是我背着他从死人堆里钻了出来！“
“那时可真是年轻，胆大，总以为死字离自己很远，可没想到，战乱时活了下来，你祖父却死在奸人之手！“
“都怪我啊，这一次再没能救活他！“
杜若飞语气平淡，如叙别人家的闲话，可周子奕分明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不甘心和愧疚。
也是此时，周子奕才知道，自家祖父可不单单是一个商贾，而是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大乾朝流过血。
“杜爷爷，你是说，我祖父曾经从过军，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顺着杜若飞的话茬子，周子奕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眼睛却环视着这间酿酒铺子，发现整个铺子的格局是前店后院。
前门已关，店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缸，院子里有个稍显破败的茅屋，里面酒味浓郁，想来是酿酒的所在。
院子后面，是一排四间攒尖的瓦屋，院子里的石桌子上面，柜落着酒坛和零星的小食，一只大黄狗蹲在桌子边，眼神凌厉。
“何止是从过军？“杜若飞一听周子奕这般说，不免有些不快，挥手扫了扫落有灰尘的石凳子，安排落坐，这才讲道：”你可知四王八公？“
“哼，什么四王八公，以我说，是四王九公才对！“
“你家祖父如果不是心系大乾朝，甘愿去那江南之地，以充太上皇耳目，论军功，总也不输那贾家，牛家！“
“可到头来，又有什么好处？“
“不还是自身被斩，亲子流放，就连你，都要受那忠顺王府的羞辱，呵呵，你以为忠顺王当真是存了好心？“
杜若飞话才落，自己已经坐在了桌边，把子一罐子酒推到周子奕面前，自己也拿了一罐子，就这么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想来从他话里，周子奕听出来许多的愤懑，可在这落寞的小院子里，只有一只黄狗作陪，又该当是如何孤寂？
只好付之以酒。
“杜爷爷，我知你凄苦，更觉不甘，可事已至此，唯有破之，别无他法，唯恐隔墙下有耳，我就直说了！“
想来，周子奕听了杜若飞的话，心下里已有震撼。
“什么四王九公，忠顺王对自己的羞辱，没存好心，这些个话，随便被人听了去，都可能是祸端！“
周子奕自己自然不惧，可眼前的这个老人，似乎背负了太多。
“杜爷爷，我祖父到底是个什么样人，又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我此来神京，在京外遇伏，有人要取我性命，是否和祖父之死有关，又是谁做下的？“
“那忠顺王刻意提起婚约之事，以引我来京，又是为了什么？“
并不是说周子奕心急，非要一时之间问个水落石出，而是他担忧，以他这个喝法，估摸着没一刻便要醉了。
而自己明日里还需要去贾府，如果不知晓些内情，又该如何对付？
以杜若飞的语气来看，既然自家祖父曾经军功卓著，那和贾府里的牵扯，恐不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这般简单。
难道，只是去看一眼林黛玉么？
还是说，听一些个贾府老太君的唠叨？
“子奕公子！“
杜若飞猛灌了一大口酒，脸上胸前，尽是淋漓的绿色酒汁，他胡乱的摸了把子脸，笑道：“你爷爷，曾经是太上皇的耳目！“
说了这个话，他脸上有着傲然，又继续讲道：“江南之地是大乾朝最富庶的地方，赋税占了举国一半，世家豪族，也多有出自此处，这样的地方，圣上怎能安心？“
“几个月前，你祖父进京，不期然却牵扯进生铁一案，还未讨了圣旨，便冤死狱中，可我知道，他绝非病死！“
“而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