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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化(四)(1 / 1)

宋茉不明白为什么杨嘉北动这么大火气。  生什么气呢?她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语,礼貌性地邀请一下,愿意就睡,不愿意拉倒。  他生什么气?  杨嘉北这么一句话,宋茉没接上,愣住了。  沉默中,杨嘉北拎了袋子,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来,进了房间,一手将门关上,他问:“你这几年都怎么过的?”

宋茉说:“没怎么啊,就这么……正常过呗。”

她说得很坦然,也很真诚。  反正就是活着。  毕业,找工作,加班,忍受着长时间的通勤和没完没了的任务,社交,电话。周六周日就在租住的房子中睡觉,从白天睡到黑夜。  大家不都是这么过呗。  杨嘉北的脸色更差了。  他说:“你管这叫正常?”

宋茉后知后觉到对方的愤怒点,大约是长时间服药的缘故,她的思维明显僵化了许多。恍然大悟地,她一声“喔”,定定地望着杨嘉北:“你因为我邀请你睡觉生气?”

“……”  “可咱俩以前不是也这样睡过吗?”

宋茉慢吞吞地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反感?当时怎么还挺乐意的?”

杨嘉北问:“这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宋茉说,“你没这个能力了还是我没有这个权利了啊?”

“以前你是我女朋友,”杨嘉北沉着脸,“现在算什么?”

宋茉说:“你管他是什么呢,你不是也想?”

杨嘉北冷笑:“我想什么?你倒是想——我看你想把我气死。”

说气死有点夸张了,但宋茉明显看到他的愤怒。杨嘉北站得笔直,他的神色和愤怒让宋茉不由得败下阵,她抬手:“好好好,知道你不想了,你现在可以走了么?”

杨嘉北没动。  他说:“出去几年长出息了啊宋茉莉,学会这一套了。”

还想说什么,看着宋茉疲惫的一张脸,还是苍白的,大约是贫血,也可能是方才的寒冷未止,她的身体还没有暖和……杨嘉北压下那些未出口的话语,在门旁站成一棵松树。  他有话要训诫,却无规劝的立场。  半晌,杨嘉北说:“别乱想,明天早上我接你,好好睡觉。”

“嗯。”

“早上能起得来吗?八点会不会早?”

“不早。”

听了她的话,杨嘉北才离开,都快出去了,又硬生生折返,站在门口,手压着门,沉着脸望宋茉:“你晚上不会找其他人吧?”

宋茉说:“我就算找也不能让警察知道啊对不对?警察哥哥?还是警察叔叔?”

杨嘉北一言不发,宋茉嘭地一下关上门。  走廊上安安静静,没什么人。还不到寒假,因疫情影响,游客也不如前几年多。杨嘉北拎着装了自己羽绒服的袋子往电梯处走,脚压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等待电梯时,他接了电话。  “喂?妈,今晚我不回家睡了,”杨嘉北说,“嗯,我晚上和茉莉吃过了——”  电梯到了。  杨嘉北踏进去,他仍捏着手机,简短地说:“是,我今天晚上在这里开个房间。”

“茉莉的状态不对劲,也可能是我多想,”他按了按键,从电梯的镜面中看到自己沉沉的脸,想起她不太灵活的手,“嗯,我在这儿开间房陪她。”

现在是淡季,入住的人也不多,酒店中安安静静。  安眠药的效果实在太好,宋茉一觉睡得时间长,直到听到刺耳的门铃声才爬起,睡眼惺忪地过去开门:“谁啊?”

是杨嘉北。  她穿着睡衣,松松垮垮地裹着,两件,严严实实,颇为保守。杨嘉北只看一眼,立马转过脸:“没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宋茉打着哈欠:“几点了?”

“十点。”

“……啥?!!!”

因时间紧急,宋茉匆匆忙忙地整理衣服,雪还在下,杨嘉北开车,还给她带了四个包子,俩豆角猪肉的,俩大头菜馅儿的,一杯热腾腾豆浆,宋茉吃得很快,但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杯豆浆就饱了——  她这胃口,已经习惯了外面的小分量菜。  杨嘉北吃掉了她剩下的仨包子。  爷爷去世已经五周年,今天是相近的亲戚朋友一块儿吃饭。时间太久了,已经不会再有人为一个过世的人而伤心。吃饭地点是一个叔伯开的饭店,总共摆了八桌菜,宋茉还没结婚,论道理该和自己父亲后妈做一桌。但她心里有障碍,不想去打扰一家的其乐融融,就以桌子满了为借口,去了另一桌吃饭。  杨嘉北就坐她旁边。  宋茉不太能应付亲戚间的聊天,尤其是不怎么熟的,杨嘉北刚好互补,二两拨千金的,将那些话都圆过去。一顿饭吃得宋茉心里面五味杂陈,吃到炸茄盒的时候,忽然想到小时候,爷爷出去吃饭,也总是拿个塑料袋回家,里面装点炸茄盒啊花生米啊油炸小黄鱼啊……  给她当零嘴吃。  一想到这里,宋茉眼睛发酸。周遭人还在欢声笑语地讨论着近况,问候,她忍着这不合时宜的眼泪,深深低头,慢慢地咬着炸茄盒。东西已经凉了,裹在肉末和茄子外的面粉炸得焦黄坚硬,直戳戳地刮着口腔,她轻轻吸一口气,忽然感觉有人轻轻踢她的脚。  宋茉一顿,看到杨嘉北从桌下悄悄递来的纸巾。  他什么都没有对宋茉说,还在笑着听宋茉四大姑八大姨的聊天,时不时附和几句。  宋茉悄悄地用那纸擦了眼睛。  这次也不单单是这些,爷爷过世的时候,有过嘱托,要将他那两箱子书啊本子啊什么的,全都留给宋茉。  这些东西没人动,好好地留着,吃过饭,宋茉去看了眼。  她有些犹豫。  如今连家都没有,这些东西要是搬进酒店的确有些重,但这又是爷爷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要不先放我家?”

杨嘉北说,“我不怎么回家住,就放我屋里。你也知道我妈的脾气,她疼你,肯定帮你帮你保管得妥妥帖帖。”

宋茉笑了:“谢谢你啊。”

宋茉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谢谢,和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就这么一句最真心。下午四点钟才走,她拿了两罐啤酒,看着杨嘉北将那两箱子书一点一点地搬到车上。  箱子是樟木的,挺好,大伯不愿意给,宋茉就找了四个装啤酒的纸箱子,装得满满当当。剩下几本装不下,她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背包里。  回去的路上她也抱着啤酒喝,杨嘉北没拦她,径直送回酒店。今天的宋茉醉得厉害,走路都飘了,杨嘉北扶着她一路上回房,直到进了房间,宋茉歪在他怀里蹭了几下,将满是酒味的唇往杨嘉北脖子上贴靠。  她说:“杨嘉北,这又不犯法,也不违背纪律……”  杨嘉北不说话,包都来不及放下,宋茉就搂着他的脖子,踮着脚要亲。杨嘉北捂着她的嘴,强硬地将她按下去:“别闹。”

到底谁在闹?谁先乱了呼吸?谁犯贱到一碰就起?谁在这里负隅顽抗?  杨嘉北不知道。  他将宋茉打横抱起,轻松地丢到床上,转身要走,又被宋茉扑过来,拽着他的衣服,直直拽到杨嘉北倒在她身上,压得闷响。杨嘉北吓一跳,怕把人压死了,胳膊撑着起身,宋茉双手已经搂住他脖子,贴上他紧绷的唇。  她还是那么香。  “杨嘉北,你装什么啊装,”宋茉呢喃,“你昨天压根就没回家吧?车子停了一夜吧?车顶上那么厚的雪,你可别和我说是今天早上刚下的……”  杨嘉北被她激得头皮发麻,又恼又热,按住肩膀,死死地将人压制住,他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宋茉忽而松了手,她睁开眼,酒店的灯没开,窗帘紧闭,就那么点光,“我就想有个人抱抱我。”

不就是抱抱吗。  “不愿意就算了,”宋茉叹口气,她转过脸,眼睛有淡淡的光,“换其他人也一样。”

杨嘉北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按着她开始剥。  剥到还剩一层衬衫裙,他伸手去解她手腕袖口处的珍珠扣,却被宋茉躲开了。  “哎呀别动,穿着,”宋茉仍旧搂住她脖颈,声音在二人唇齿间逐渐含糊不清:“……我喜欢穿着。”

杨嘉北的骨头很硬,肌肉更硬。  外套上凉飕飕的雪,衬衫下灼灼热的汗。  宋茉还穿着那条衬衫裙,下摆像昙花,在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好像任何一点光都会暴露出枝叶上的伤口和蜿蜒的爬虫。  雪夜如此好,能够将一切都掩埋,就像沉默黑土地下的石油,就像曾经不停运作的工厂……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需要,便沉默奉上一切。  一直习惯了作为大哥,一直习惯了照顾别人。  习惯了被索取。  杨嘉北说不出多么挑,逗的话,他的职业太正直了,正直到只会干不会说,闷头做实事,少说多干,都是他所接受的教育准则。  宋茉又一次握住杨嘉北的手,抚摸着他手背上血管,他手指、手掌上的茧子,他的热血。  她低了声音,小声呀一下,柔柔的,呼吸间还有点淡淡的酒息,温柔地在黑暗中握住杨嘉北欲剥的手,低头亲了亲,继续说:“警察叔叔——哦不,警察哥哥,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情·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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