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轻笑一声,叹道,“阮涎沫倒是深谙朕的性子,知晓什么时候该找什么人说话。朕不曾听说卢老同他走得近,卢老怎么会愿意蹚他这趟浑水?不像卢老的作风。”
新帝说完,重新低头,在折子上落笔,仿佛丝毫未受此事的影响。
“陛下有所不知,阮侍郎府中的管家姓方,与卢老太医乃是同乡。平日里,二人在京中就有走动,旁人眼中看来不算亲近,却是遇事都会相互帮衬的关系。好比前年水患,就是托了这位方管家家中的帮衬,卢老太医人不在家中,但家中的祠堂得以保全,故而卢老太医对这位方管家很感激,两人之间的走动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卢老太医这回是冲着阮府这位方管家的颜面去的,借花献佛,算了阮侍郎的体面。”
能做到今日的位置上,陆致远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白给的。
卢老太医会出现在南平侯府的新宅里,陆致远去之前就需心中有数,才能游刃有余。
“哦?”
新帝果真再次轻笑一声,“如此听来,倒不像是特意为之,阮涎沫是懂这些的。”
天子有天子自己的判断,御前行走,不必每句话都接。
有时候不出声比出声好。
天子果然不曾介意。
而是顺手翻过折子的一页,一面看着,又一面问起,“府中谁在管事?”
“南平侯夫人。”
“宅子里乱了不曾?”
正主都昏过了,又是入京第一日。
“不曾。”
天子指尖再次顿了顿,抬眸看了陆致远一眼,而后继续,“听闻南平侯府这位老夫人闲散惯了,不大理事,府中几个孩子也不大,谁理得事?”
陆致远当即会意,“二公子倒是安静,不吵不闹的,但也没见太多主见,倒是府中的大小姐在料理琐事,并着几位管事妈妈在照看。”
大小姐……
“什么年岁了?”新帝敏锐,“比傅长歌年长许多?”
都能理事了,总不至于是个小孩子。
“陛下兴许没印象了,是南平侯老侯爷收养的孙女,明年就值豆蔻年华,比南平侯府夫人小上三岁。”
“十二三岁?”天子口中重复了一声。
“是。”
趁着扣上折子的空隙,天子看向陆致远,“朕记得她,穿衣裳似叠色走马灯似的,很难让人印象不深刻……”
言及此处,天子顿了顿,仿佛忽然意识到说错什么话一般,当即看了陆致远一眼。
陆致远一致低着头,方才也没接话,好似未闻一般。
天子脸色微缓,换了旁的话题,“今日都有谁在?”
陆致远这才开口,“有阮侍郎夫妇,还有……”
“说。”
“还有平安侯夫妇。”
“许晋安?”天子方才还稍许谨慎的神色,在听到许晋安之后渐渐回复了早前,“他去做什么?找南平侯府讨回宅子?”
“应当是,但大抵有些理亏,一直隔靴搔痒,但又不想离开,最后夫妻二人都‘昏倒’在宅子里。”
陆致远高度精辟的总结,如同一幅生动的画卷呈现在天子跟前。
不用亲临,也大抵能想象八.九成。
天子轻嗤,“既要讨回,当初就不会这么轻易搬出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自己心里不清楚?”
陆致远笑了笑,“陛下通透。”
“他这是想借阮陶和南平侯府的嘴,在朕这里讨恩典,自然是南平侯府越盛,他越惨越好。”
言及此处,天子好似颇有些遗憾,“可惜阮陶入京就昏倒了,不然朕倒真想看看,阮陶是要陪他演完这出蹩脚的戏,还是压根儿什么都不知晓,陆叔,你觉得呢?”
陆致远轻叹,“陛下……”
天子轻声,“此时并无旁人。”
陆致远坚持,“居天子之位,岂可半刻松懈?”
“既明且哲,三思后行。”天子补充完整。
陆致远再次躬身,“陛下所言极是。”
天子也不纠结,思绪重新回到阮陶身上,“阮涎沫是条老狐狸,朕是好奇,那阮陶也是不是条小狐狸?”
陆致远这才跟着笑起来。
天子继续道,“不急,日后有的是时间,南平侯府这趟入京,也算给了朕安抚边关将士的由头。且慢慢看着,来日方长。陆叔,明日再替朕走一趟,不光阮陶这处,老夫人,还有傅伯筠的几个孩子,从库中挑些显眼的去。”
显眼的,旁人才能看得到。
陆致远拱手,“是。”
“还有事?”天子见他未动弹。
陆致远抬头,“陛下,方才见到三公子了。”
天子并不奇怪,“脚长在他身上,他想什么时候回京旁人还拦得了他?”
陆致远多看了天子一眼。
天子也反应过来,正好同陆致远对视。
“老奴先告退。”
看着陆致远的身影退出泰明殿中,天子也缓缓放下手中御笔朱批。
今日到这儿吧,是看不下去了……
遂又想起今日宣见曲少白的事。
——回陛下,傅伯筠之死确有蹊跷。早前傅伯筠不得已假死,是有人泄露行踪,致使边关守军遭遇伏击;傅伯筠是想暗度陈仓,探查此事,不想遇上羌戎大军讨伐,要拖延至援军至,不得不铤而走险。
——南平侯府一门忠烈,如今就剩阖府孤儿寡母,托臣一道入京,应是隐约有觉察,觉得惠城会不安稳,才借长歌爵位一事入京。天子圣明,其中曲折终有一日得解,但眼下,南平侯府在京中,旁人就多一丝顾忌。
——陛下要臣出使北明,北明国中重文轻武,其中以书画尤甚。出使载礼,必尊崇对方所好。但北明国中尚书画,其中大家更不胜枚举。微臣是想于出使前,携初露头角之画作一并前往,既表明尊重交好之意,也不会因大家之画较真高低而生间隙……
——国子监何祭酒乃国中书画大家之最,何祭酒门生众多,皆为天资过人之辈,若请何祭酒帮忙挑选学生画作最合时宜,也乃一段佳话,共修两国之好。
……
收起思绪,天子指尖轻叩桌沿。
曲少白,用在鸿胪寺到底是屈才了。
曲少白行事稳妥,进退有度,但如今世家林立,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急于将曲少白推出去。
这其间,需要一个棱角更分明,性格更锐利的人,家世更简单的人替曲少白铺路。
但朝中,如今还没有这么一个人……
马上就是春闱。
破而后立。
还需一把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