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就这样,任由身后的丫头如何叫唤,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子里,看一方窄窄的天空上,日头渐渐没入高墙那端。
然后夜幕渐渐降临。
周扶公怒气冲冲的踹门进来,手里随手抄起个烛台,冲着王兰的后背就砸去,
“我让你做的事情,你没有要来钱财就算了,怎的晚饭都没有?”
“这中午尚且有几碗野菜佐饭,晚上竟然连一碗野菜都没有了踪影,怎的,你也是皮痒了?”
沉重的烛台砸在王兰的背上,王兰一点儿都不意外的回头。
她瑟缩了一下。
虽然知道自己今日会挨上这一顿打,可是,面对会让身体疼痛的暴力,她还是心生了恐惧。
忍不住瑟缩着蜷缩在地上。
贴身大丫头冲过来,抱住了周扶公的腰身,哭喊道:
“老爷,老爷别打了,今儿候姨娘去了,夫人,夫人内心悲痛,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本来走过来,要踹王兰的周扶公,脚步顿在了原地。
侯盼那个小贱人死了?
他眯眼看着王兰,又是怒道:
“死了就死了,是个什么值当的大事吗?也值得你这样失魂落魄的?”
王兰抬头,满脸都是泪的看向周扶公,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其实她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丈夫,未必真的懂她,也未必真的在意过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她心中的这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还不等周扶公说第二句话,毕月郡主就怒火冲天的,领着一大群的仆从找了过来。
她就站在王兰的屋子后面,阴阳怪气道:
“本郡主当周夫人是有多忙,便是本郡主想吃一口荤的,都还要三催四请周夫人,且都还请不来,原来周夫人是在屋子里躲懒。”
毕月气极了,她上午时就同王兰说过了,晚上至少要看见一样野味。
可是一直等到现在,她晚膳都没吃,王兰的野味也没有送过来。
简直就是不将长公主放在眼里。
周扶公这才知道,原来王兰还应承了毕月郡主这件事。
他快要气疯。
便是当着毕月郡主的面,狠踹了王兰几脚,才是匆匆出了房门,立在毕月郡主面前告罪。
“郡主,这一切都是这贱妇办事不力,明日,明日本官一定让这贱妇将您要的一切,都妥帖送上。”
毕月郡主一脸高傲的站在月光中,只扫了屋内倒在地上的王兰一眼,完全没有一点要帮忙说句公道话的样子。
甚至,她眼底还有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让这个王兰办事不力,挨打都是应该的。
一身雍容的毕月,嘴里轻哼了一声,对周扶公说,
“你最好记住了,如果你们周家再敢怠慢本郡主,周扶公,你永远都别想回帝都了。”
周扶公的仕途,与毕月郡主息息相关。
她如果一个不高兴,在长公主耳旁进言,周扶公待在泉水郡一辈子都有可能。
唯唯诺诺的送走了毕月郡主,周扶公转头回去,挎着一张脸,看向王兰。
他捏了捏拳头,走入房门,对丫头吩咐,
“出去,把房门关上。”
丫头哭着,看向王兰,王兰意识到周扶公要干什么,她恐惧的摇头,抱住丫头的手臂,不想让丫头出去。
可是,周扶公的命令,是让所有人都出去,房内除了他与王兰,不能留一个人。
“不要,不要~”
王兰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恐惧,她看着丫头,看着丫头离她而去,看着房门被关上,看着周扶公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近。
她想起了侯盼,想起了侯盼躺在柴禾上,双眼干涸的样子。
王兰打从骨子里,感受出了一种恐惧。
她跳起来,满屋子的跑,头发却被身后的周扶公一把抓住,惨叫声响起。
这一夜,王兰声嘶力竭的哭喊了大半夜。
侯盼的死讯被送到了花锦的房中。
她正准备就寝,闻言,顿了一下,唏嘘道:
“本妃还没把她怎么着呢,她这就被搓磨死了?”
莲儿伺候着花锦,嘴里啐道:
“可真是便宜那个贱人了,就这样死了,就应该把她弄回姚家集镇去,让她为那场战役牺牲的所有人磕头谢罪之后,再将她绞死。”
“不是还有一个没死吗?”
花锦躺了下来,想起柳生,就不免想起厉云卿。
这个男人去了铃水郡也有些日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花锦想着厉云卿进入了梦乡......
月落星移,客栈里,广思广益两兄弟被安排着每日清早开门。
他们刚打开客栈的大门,从外面披头散发的溜进来一名妇人,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兰。
“周夫人,你这么早来做什么?是想当刺客?”
广思一脸冷意,挡在王兰的面前,将她往外推搡着。
王兰的嗓音嘶哑,双眸血红的摇头,
“我找王妃娘娘,我想见她,娘娘,娘娘!”
她喊着,眼中干涸,头发半散着,一脸都是急切。
广思的小脸崩紧,推了王兰一把,直接将她推出客栈,气道:
“娘娘还在休息,你再敢大呼小叫的,我就要喊侍卫来了,厉王府的侍卫可厉害,会把你剁成肉泥!”
王兰跌出门外,却是不肯走,只哭着跪在地上,抹着脸上的泪。
广益年纪还小,不由得看向阿兄,
“她到底是太守夫人,让她这么跪着好吗?”
“怎么不好?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又不是我们让她跪的。”
本就憎恨周家人的广思,直接将客栈的门打开,两兄弟就开始在客栈里里外外开始打扫。
小厉王妃娘娘在泉水郡都城开了学堂,他俩个每天都要清早起来,把客栈里头打扫一遍,便去学堂上学。
这已经被小厉王妃写入了《北地律法》,但凡厉王府治下的适龄孩童,无论男女,若是没有送入学堂读书的,父母该犯失职罪。
若是父母双亡的孩童,若是不去学堂读书,会被小厉王妃御下的兵抓起来,狠狠的打手板!
虽然泉水郡并不在厉王府治下,但小厉王妃人住在泉水郡都城,她就要求周围的人随她的规矩。
因而泉水郡都城里的所有孩童,到了点就要去学堂读书写字。
学堂是不收费的,小厉王妃管这个叫做九年义务学习,都是厉王府给出的钱,建的学堂,请的夫子。
且从厉王府兴办的学堂里毕业,据说还能去考厉王府治下几个郡的官。
因而大家都学得特别有劲,尤其是广思广益两兄弟,算得上是学堂里最刻苦的。
这两兄弟走之后,花锦才懒洋洋的起床,由四个丫头服侍着将衣裳穿好。
她懒洋洋的走下楼来,坐在大厅中央,等着上早膳。
外头跪着的王兰,还在哭。
花锦静静地看着,抬手招了王兰进来。
“这一大早的,你这儿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可是要本妃救你出水火?”
她与周家的宅子这样近,自然听到了昨夜王兰声嘶力竭的哭喊了大半宿的事情。
花锦以为王兰终于明白,这深闺女子,也毫无乐趣可言。
可是,王兰走进来,却是跪在了花锦的面前,哽咽着落了泪,
“娘娘,娘娘您就施舍妾身一些银钱吧,您若是见死不救,我们家老爷会打死我的。”
花锦垂目看着面前的可怜女子,
“哦,你竟然不是来寻求本妃帮助,竟是想让本妃资助家暴男的。”
“娘娘!”
王兰猛的抬头,脸上青紫不接,嘴角红肿裂开,整张脸哪里还有贵妇的模样?
看起来只觉得触目惊心。
花锦坐在桌子后面,挑眉看她,
“看样子,昨儿晚上你的丈夫打的你挺凶。”
“娘娘,您是小厉王的正妃,您的丈夫虽然骁勇善战,但从不曾对您动过拳头,娘娘啊,您不明白妾身的苦与难。”
王兰落着眼泪,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埋怨。
她觉得花锦不懂她,花锦只会站在高处说风凉话,如果花锦摊上她这样一个丈夫,今日就不会看着她受苦受难,还一点儿怜悯都没有了。
花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本妃的家乡有一句话,家暴只有零次与无数次,你这样苦与难本妃不曾经历过,可若是厉云卿敢弹本妃一根手指头,他就不会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虽然花锦和厉云卿经常打架,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控制不住脾气,和厉云卿打起来。
来往过招间,她虽然常常输在厉云卿手中,却从不曾被厉云卿真正的伤过。
如果厉云卿的性子是周扶公那样儿,花锦便是打不过厉云卿,也多的是手段弄死这个男人。
她的性格这样强势,却是吓坏了王兰。
就见王兰跪在地上,伸手握住自己的心口,诧异的望着花锦,
“娘娘,您为何能说出这般虎狼之词?您的丈夫可是小厉王啊,他若是知道您这样说......”
“当着厉云卿的面儿,本妃也这样说,有何不妥?”
花锦说着,她的身后,大大和小小端着精致的瓷蛊上来,将瓷蛊争气摆放在花锦的面前,足足有四只大瓷蛊。
瓷蛊上刻着花纹,染着釉彩,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王兰跪在花锦的面前,身子摇摇欲坠,有种似癫非癫之感,
“娘娘,您实在是说话不腰疼,您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哪里会懂妾身的难处,毕月郡主原本该是厉王府的责任,可如今一直由周家养着,便是她那里,每日的膳食,都是一道过不去的大坎。”
她的意思是花锦成了心的把周家往死地里逼。
如果不是花锦将周家抄的一点不剩,周家也不至于苛待毕月郡主的膳食。
周扶公也不会恼羞成怒,打了王兰一夜。
“惯的你们,每日膳食怎么就是道过不去的大坎儿了?”
花锦抬了抬手指,让身后的四个丫头将面前的四只大蛊打开。
里头是一碗白粥,外加三碟摆像精致的野菜。
望着桌面上的野菜,王兰一脸愕然,
“这,怎么会?......”
毕月郡主说了,这些野菜猪都不吃,周扶公也日日对这些野菜表达嫌弃。
怎么尊贵如小厉王妃,也开始吃起了野菜?
不,王兰不敢置信。
花锦拿起银筷子,端碗吃着白粥野菜,又看向王兰,
“有的吃就吃,野菜绿色无害,天生天养,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元素,是顶顶好的佐饭食材,你们还挑什么挑?”
“本妃也不明白了,外头那样多的老妪卖野菜,以你们家周太守的那点薪酬,不至于连点野菜都买不起吧,怎么就在膳食上过不去?非得山珍海味的惯着你相公,和那个毕月郡主?”
她自己也吃野菜,因为好吃!
那现在周家被抄成那样儿,也就只能吃野菜了吧,如果不吃野菜,那吃什么?
吃不起山珍海味,借钱都要吃。
这是什么价值观?
花锦一边喝粥吃野菜,一边看着王兰。
王兰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她一早跪在外面,就是想求小厉王妃开恩,从指缝中漏一点出来,给她一条生路。
结果花锦其实过着和他们一样的日子。
尊贵如一王王妃都这样,他们只是太守与郡主,怎么就不能吃野菜?
王兰将额头磕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
“娘娘,娘娘,我家老爷与郡主......他们吃不得野菜,娘娘,若是妾身再拿不回银钱,妾身会被老爷打死的。”
花锦笑了一声,
“那你就离开周扶公,凭你王家嫡女的身份,去哪里不是去?我们北地就挺好的,你可以去哪里教我们北地女子女学。”
其实花锦不太喜欢王兰,但王兰的规矩很好,举手投足间,皆是贵女优雅。
即便王兰对花锦有杀心,但并不妨碍花锦欣赏这个女人的仪态。
如果王兰愿意放下这点子杀心,离开家暴男,花锦也愿意对王兰伸出援手。
然而,王兰对花锦的话,一脸匪夷所思。
她震惊的看着花锦,
“娘娘,娘娘您怎么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妾身可是有夫家的人,您这是鼓动妾身私逃夫家?那妾身死后,连周家的祖坟都进不去了。”
祖坟祖坟,人死了就死了,葬在哪里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