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天空带来一片橙红色地薄雾，冷气在毕里河上回旋，带起层层的波浪。
河间枯黄的芒草中，几十只水鸟悠闲地划着水。
一枚扁石在水面打出二十三个水漂后沉入河底。
溅起的水花惊起了一片翅膀的扑闪。
河面翻腾，滚起阵阵涟漪。
嗖嗖两声，飞石接踵而至，芒草间传出一阵嘈杂。
两只黑水鸭在河面扑闪着翅膀，抽搐了起来。
“好！”
李三光激动地喊了一声，他连忙收起了投石索，把竹排向前猛撑两下。
筏子劈开波浪前冲了二十步距离，少年用网兜精准地套住了两只鸭子。
“开野荤咯！”
李三光哼着歌，双手提溜着两只野鸭，向自己所在的火器小旗驻地走去。
五十步开外的河岸芒草滩上，闪出两名戴着斗笠的身影。
刺冷的水珠从他们斗笠边侧滑落。
又是一片惊鸥飞过，身影消失不见，芒草田中复归平静。
半里开外，新建成的毕里河社学安静地矗立在河口。
白墙黑瓦的平房教室，宿舍，高低错落有致。
这里连通着复州卫东部大部分边陲村落，一条新开不久的土路自西而来。
穿过一片麦田后又过几个回转便是社学大门。
土路沿途分岔出几十条小路，每条小路的终点都是一个独立村庄。
社学入口，由地主家贞洁牌坊改造而来的门柱上还挂着一条鲜红色的绸布。
上面一排苍劲浑厚的正楷大字随着风来回摆动：
【毕里河社学迎新典礼。】
古朴与现代交错融合，是复州卫的一大特色。
按照预订的日子，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
然而首先进入大门的却是一门大口径虎蹲炮。
火器小旗的军士有条不紊地在社学大门口构筑着炮兵阵地。
社学在兴建之初，就被有意地挑在了一处高点。
这里虽然算不上山，但视野却能够俯瞰整个东北，东南方向的大片平原。
“这也象征着，今后毕里河社学不光会有复州卫的小娃，甚至盖州卫，金州卫，乃至于定辽卫的娃们都会过来上课。”
入口的一处高台上，指导员荀正侃侃而谈。
他面前是第七步兵总旗的两个火器小旗阵地。
此刻炮手们正在计算火炮的射击幂位，军士们手上都在干着活，似乎并没有人理会荀正。
“今后咱们复州卫，就是要教育兴国，所有人都会读书认字。。。”
荀正的话语停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有些跑题。
作为指导员，鼓舞士气，同士兵们交流是他的日常工作，然而此时此刻却让他有些感到违和。
或许自己下去帮忙一起搬炮弹的效果会更好一些？荀正心想。
这时第二火器小旗的指挥官正好走过他面前。
“陈丰。”
“有！”
陈丰转身立正，疑惑地看向荀正。
“你们。。你们。。。”
荀正欲言又止，最后抿了抿嘴，开口道：
“你们缺人手么？”
“啥？”
陈丰有些莫名，他向四周看了看，抬手挠了挠头。
“荀指导，咱没减员啊。”
“不是，不是问你这个。”荀正连忙上前，小声说：
“我都干讲了快半个时辰了，咱又不是说书先生，你们既然不愿听，那我干脆帮你干点活算球得了。”
“不愿听？”
陈丰眉宇间皱纹紧紧团成了球。
“没有啊。”
“什么没有，那你说，我刚才讲到哪了？”
荀正不耐烦地问道。
从杀手小旗，到医护小旗，再到炊事小旗，总旗中每个小旗编制他都会前去讲半个时辰。
然而似乎看上去并没有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而两个火器小旗是他今天最后的任务。
荀正一定要找出哪里出现了问题。
“额。。。额。。。那个。。。。”
陈丰苦恼地思考着。
“看看吧，就知道唬你荀指导。”
荀正无奈的耸了耸肩。
“不是的，不是的。”
陈丰连忙摆手，随后压低了声音。
“属下刚才在医护旗拿痔疮药。。。所以。。”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屁股。
荀正哀声叹了口气，失落的摇了摇头。
而此时一个爽朗青涩的少年声从他背后响了起来。
“复州卫今后教育兴国，所有人都要认字，荀指导，我可说对了？”
荀正面容一转阴霾，转头看去。
却是李三光提溜着两只野鸭出现在了入口。
“对对对，就是这个！为了今后复州的娃娃们能认字，吃饱饭，咱们可一定要守住这里。”
荀正激动地把刚才的话补充了完整。
“运兵李三光！你又偷溜出去！军法何在！”
另一个暴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龙长伍瞪着眼睛出现在了少年兵的身后。
运兵，为火器小旗中的一个兵种，主要负责打杂，搬运炮弹。
通常由新兵和训练中成绩最差的士兵轮换。
“小。。旗长！”
李三光猛地绷直了上身，两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而荀正却是笑着向前指了指。
“你个小鬼，手里拿了什么？”
“啊？”
李三光微微张开了嘴，看向面前的荀指导。
“啊什么啊！说话！”
龙长伍再次怒声训斥道。
“这是。。这是。。。”
“唉，不错啊，你小子有点本事嘛！”
不等对方解释，荀正笑呵呵地走上前，拍了拍李三光手里的野鸭子。
“让你去搞点野味，你还真搞到了。”
荀正俯下身，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少年兵心领神会，再次绷直了早就挺直的身体，大声说：
“报告荀指导，任务完成，本次收获野鸭两头，请您检阅！”
说着他把野鸭举到了身前。
“老龙啊，你刚才不在，我就让这小子出去遛一遛。”
荀正笑着对龙长伍说道。
“这几天吃琉璃罐头肉，我听说不少人都得了痔疮，这不，弄点活肉煮汤来清一清肚肠也是好的。”
龙长伍神情复杂地看向了一旁的陈丰，后者刚要说话，荀正的眼神也适时的杀到他面前。
“可不是嘛！这破琉璃罐头，越吃越上火，忒咸了！”
陈丰高声附和。
龙长伍‘嗯了一声，向荀正抱拳道：
“既如此，是某误会了。”
“无妨，无妨。”
荀正笑着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火器小旗的营盘里大锅煮起了老鸭汤。
荀正把李三光叫到了一边，认真地说道：
“倘若奴贼因你而摸到了通往火器阵地的小路，那该如何？”
“这。。。”
少年兵低下了脑袋，而此时龙长伍也出现在了他面前。
“长伍，没发现脏东西吧？”
荀正严肃地问道。
“没有，一切正常，我全程跟着呢。”
龙长伍回答道。
“那便好，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故意让李三光私自外出，是暗卫与第七步兵总旗制定反哨探作战的一部分。
也是荀正的另一重身份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