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市西郊有一处叫“桃花源”的半土半洋的别墅区。远看是烂尾豪宅,走近了又像农家院。
原本这里是按照高档地产规划的,无奈才有了些雏形,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就草草收尾,并把大片的毛坯洋房按批发价,挥泪大甩卖了。
结果就是,每一栋房子都按业主的喜好和审美进行了二次开发。因为没有物业,空地也多,各家各户院子都特别大,还可以自行圈地扩张。最终形成了这片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根据秦鹏提供的信息,邢岳一路踪着贺雄辉的车,到了这片“桃花源”。
他把车子远远地停了,等到天黑透,才自己步行进来。
小心地绕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在最边缘的一座院子外面,发现了贺雄辉的汽车。
这院子非常宽敞,正中是一栋三层小楼,左右两边是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四周被一人多高的院墙围着。贴着围墙是一溜的灌木,以及两棵很有些年头的大树。
此刻院内狗声鼎沸,还夹杂着贺雄辉的吆喝,似乎他正沉浸在与狗的欢乐互动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个人说,“小老板,饭好了,进来吃饭吧。”
贺雄辉答应着,又劈里啪啦地在自己身上一通拍打,“操,整我一身的毛!”
刚才那人又说,“那谁,小光啊,你把它们几个都弄进去,然后叫小六过来,一起吃饭。”
“哦。”一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就开始吆喝狗,“走,走走,快走,都进去!”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才彻底安静下来,既无人声,也无狗声。
由于这一户在小区的尽头,院子一侧只有大片的荒草,一棵大树,以及树下的一张石头桌。
这时候入夜已深,夜空中洒满了星星。
天上的星星闪一下,地上的虫子就叫一声。
邢岳倚着树根坐着,听着虫鸣,驱赶着疯狂的蚊子,给秦鹏发消息。
-老秦,你找个大点的车,再带上两个人,沿着刚才你给我的路线,到桃花源这来。车先别开进来,离远点停着,等我消息。
-收到。
退出和秦鹏的聊天窗口,邢岳这才看见项海的消息。
-邢哥,我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你妈妈吃过晚饭了,状态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邢岳抬起头观察了一会儿,见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又低下头回消息。
-辛苦你了。我在外面蹲点儿呢,说不好几点能回去。
项海很快回了过来。
-蹲点儿还聊微信?
-可以跟你聊十块钱的。
-不聊了,太贵。
-我给你钱,行不?
-我才值十块钱?
-操,你给我花十块钱嫌贵,花到你身上又嫌便宜了?
邢岳没忍住翘起嘴角,赶紧又抬头听了听,依然没什么动静。
项海那边同样是好一阵安静。邢岳猜测他也在笑。
轰走了盘桓在脖子周围的蚊子,他忽然灵机一动,把手机伸向身边的草丛,按住了“说话”按钮。十几秒钟后抬起手指,发出了一条语音消息。
-这是虫鸣声么?
-nonono,这是独家音乐会,只送给你一个人。
项海又是好半天没动静。邢岳觉得他应该会开心吧。
发现自己偶尔还挺浪漫的,他不免暗搓搓有些得意。
又过了一会儿,项海才发来新消息,话风却骤然变得严肃。
-邢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问呗。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对女的没兴趣的?
邢岳一下子皱起眉。这是个啥问题?
-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觉得不方便说就算了。
-邢哥,我不该问的,你就当我没说吧。对不起。
邢岳又赶走了一波蚊子。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就是你忽然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懵。
这种东西,还能是怎么知道的?就,那么知道了呗。总不会是被人点拨的吧?
上学的时候他就对女生没兴趣,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个沉迷于学习的好学生。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甚至连女同学玩笑间碰了自己的胳膊都觉得不舒服。
都这样了,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自己明白的呗。算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邢岳觉得大概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不过,项海为啥会突然想讨论这种问题?
-邢哥,那这种情况,都是天生的么?
邢岳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这人是怎么了?
什么叫这种情况?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这又不是病!
况且,不是天生的,难道还是后天培养的?
邢岳斟酌着要怎么回复他比较合适,才敲下两个字,就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
他赶紧把手机摁灭。
“老黄,我看那小子死不了了,明天晚上我就给他整走。搁在这也不安全。”是贺雄辉的声音。
“行,现在他也能挪动了。”说话的是先前招呼他吃饭的那个人,听起来上了些年纪。
“小老板,老板他到底啥时候能回来?”
“快了,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唉,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老板一面。”
“嗐,老黄,你说啥呢!以后咱日子还长着呢,我看你比我爸都硬实。”
“唉呀,你可别这么说。”
“行了,我走了。你就再多看他一天,明天我就叫人把他弄走。”
“行,你放心吧。”
“辉哥你这就要走了啊。”是那个叫小光的年轻人的声音。
“嗯。”
“那你路上慢点儿。”
“嗯,你跟小六把那货看好了啊。”
“辉哥你就放心吧!”
贺雄辉没再跟他们继续寒暄。随着一阵越来越远的引擎声,他离开了。
老黄和小光一路聊着回了屋,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又等了一会儿,邢岳这才贴着围墙外的灌木,摸进了大门。
他早就观察好了,这院子四周没装监控。许是附近平常也没什么外人走动,院子的大门只是象征性地关着,并没有锁。
邢岳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星光下,三层小楼的一层和二层亮着灯。左边大一些的平房一溜的铁门都紧闭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狗的咕噜声,还有踩翻食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想必是犬舍。
右边的一间平房要小很多,也亮着灯,但里面静悄悄的。
邢岳小心地绕到犬舍后头。
那里竖着一排铁架子,很结实的样子。上面码了不少狗粮,还挂着一条一条铁链子和手腕粗的牵引绳,最底层压着一个工具箱。
邢岳琢磨了一会儿,从工具箱里拽出个一字改锥,掂了掂。然后又从兜里掏出手机。
屋里,老黄和小光正闲坐着看电视,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犬吠声。
小光赶忙跑到窗边往院里看,结果一个人影也没有。
“吵死了,这些破狗,又瞎叫唤。”他回到沙发上,懒洋洋朝旁边一歪。
狗越叫越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估计又是来野猫了。”老黄指使他,“你出去看一眼,要是没事儿就让它们消停消停。”
小光满脸不耐烦地站起来,推开门,就朝犬舍走过去。
“哪来的猫啊。”他站在犬舍门口嘟囔着,接着又开始吆喝那些狗。
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大狗们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了零星的几声。
“真烦人。”小光又抱怨了一通,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听见像是手机的震动声,从犬舍拐角处传过来。
他立刻循着声音走过去,探头朝拐角里面看。
地上躺着一只手机,正“嗡嗡”地响着,屏幕在漆黑的角落显得格外亮。
“谁手机掉这了?”小光又朝两边看了看,确定没别人,就走向那亮光。
手机还在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着“小老板”三个字。
“切,是老黄的手机啊。”他撇了撇嘴,就准备弯下腰去捡。
手指还没碰到屏幕,他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跟着两边腮帮子就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别出声。”邢岳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改锥抵住了他的脖子。
小光惊恐地睁大了眼,第一反应就想是喊人,却根本叫不出声。
不是忌惮脖子上的改锥,而是掐住他两腮的手就像钳子,让他的嘴大张着,也只能这么张着。
改锥紧紧压迫着颈动脉,“过去,拿一条铁链子,绕自己手腕上。”
小光听话地挪过去,从架子拽下一条铁链,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两道。
邢岳的目光微动,迅速朝铁架子瞥了一眼,“靠过去,贴着它站好。”
小光的后背就贴在铁架侧面,站得笔直。
邢岳扔了改锥,立刻攥住铁链的一头,捏住小光两腮的手也跟着松开。
小光本想趁这个空档喊上一嗓子,可大张的嘴一时间竟然还是合不拢。
还没等他缓过这口气,又被一根粗绳勒住了嘴,随后整个人就被捆在了铁架子上。
邢岳回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机。
老黄在屋里听见外面安静了,就等着小光回来。可等了一会儿,没见小光回来,狗却又忽然闹得更凶了。
“啧,这小孩儿,干啥都毛毛愣愣的。”老黄皱着眉搁下遥控器,从沙发里站起来,决定自己亲自出去看看。
才走出门口,就同样被一只冰凉的改锥抵在脖子上。
邢岳如法炮制,只是这次没捏住他的嘴。
“别出声,我可不想伤你。”
老黄显然被吓了一跳,身子顿时僵住,没敢发声。
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六十出头的年纪,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他自知就算对方没有武器,两个自己捆到一块儿也不够对方划拉的,就理智地选择配合。
“你,你要干啥?要钱?”
“我问你,赵文宇是不是在这?”
“谁?不,不认识。”
邢岳哼了一声,索性把改锥扔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他。不过要是你不老实,那个叫小光的可就悬了。”
老黄扬起脸,“你是赵郎的人?”
“这你不用管。”邢岳推了他一把,“带我过去找他。”
老黄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他朝那间平房走了过去。
他边走边盘算,小六在里面守着,到时候他们二对一,总还有机会。
到了门口,邢岳示意他叫门。
“小六啊,开门。”老黄在门上敲了几下,又朝里面喊。
“来了。”门里传来一串脚步声。
听见门锁“喀”的一声,老黄就做好了准备。他豁出去了,决定在小六开门的一瞬间就抱住邢岳的腿,再大吼一声,让小六给这人迎头痛击。
可门才露了一道窄缝,邢岳一脚就踹了过去。
门被弹开,把站在门口的小六狠狠地撞飞,摔到地上。邢岳拎着老黄进来时,就看见他正紧捂着脑袋,两条腿在地上来回地蹬着。
老黄这才慢半拍地感到绝望,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小六,就被邢岳拽着胳膊,进了里边的一间卧室。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脑袋上蒙了只黑口袋,大概是听见的外面动静,他“呜呜”地哼哼着,有气无力地挣扎起来。
邢岳松开老黄,“去把他脑袋上蒙的东西摘了。”
老黄走到床边,摘掉那只黑口袋,露出一个年轻人伤痕累累的面孔,嘴还被堵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邢岳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那个人也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他见过赵文宇的照片,可以确定就是眼前这位。只是照片里的赵文宇衣冠楚楚,风光无限。而眼前的这人光着膀子,身上缠满了纱布,头发跟烂鸡窝似的,胳膊上还连着一只吊瓶。
“他是赵文宇?”保险起见,邢岳还是跟老黄确认了一下。
“嗯。”老黄点了点头,“那个,现在你能把小光放了吧?”
邢岳没理他,也没打算替赵文宇撕掉贴在嘴上的胶布。
他拨了个电话,“老秦,你立刻开车过来,顺着桃花源中间的那条路,一直走到头,赵文宇在这。”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你,不是赵郎的人?”老黄吃惊地看着他,“你是,警察?”
邢岳“嗯”了一声,也不担心他逃跑,就回到屋门口,把还躺在地上哼哼的小六拽起来,拖进卧室。
老黄叹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这人是警察,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小光也一定没啥危险。
很快,两束汽车灯光射进院子,秦鹏带着郑双河和张晓伟冲了进来。
“我操!”他们一股脑涌进屋,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感慨哪一个才好。
邢岳朝床上一指,“把赵文宇带回去,小心点儿,他伤得挺厉害。”
又指了指靠着墙哼哼的小六,“还有这个,是贺雄辉的小弟,外面铁架子上还有一个,都带回去。”
“这老头儿呢?”张晓伟指着老黄。
“也带走。”
“是。”
几个人先拔掉赵文宇胳膊上连着的输液管,又七手八脚地把他往车上抬。
“警察同志,我,我就是个兽医,给我们老板看狗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去警察局了吧。”老黄皱着脸,恳求着。
“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是需要了解了解情况。”邢岳拒绝了他。
老黄就叹了口气,又搓着手,“那,那能不能让我把狗先安顿安顿,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邢岳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这时候赵文宇,小光,小六都被弄上了车。
邢岳就对秦鹏说,“你们先回去,把赵文宇送医院,看好了。剩下这个等会儿我带回去。”
“行。”秦鹏点了点头,又叮嘱他,“那你小心点儿。”
“嗯。你们赶紧走吧。”
关上车门,秦鹏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离开了这院子。
“走吧,去安顿你的狗。”邢岳回头看着老黄。
老黄也没再说别的,直奔狗舍。
看着他挨个门地进去,给里面的狗子添上粮,倒满水,又挨个在每一只狗头上摸了一通,邢岳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时间。
快十一点了。
终于,把狗子们都伺候满意了,老黄锁上最后一道门,又指了指那三层小楼,“我去把灯关上。”
邢岳冷着眼跟了过去。送佛送到西,二十分钟撸狗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最后的几分钟。
两个人先去关了二楼的灯,又下来把电视关了,再关掉一楼客厅的吊灯。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行了吧?”邢岳的耐心已经接近了极限。
“走吧。”老黄继续叹气,一步一晃地朝门口走去。
正要拉开门,忽然手腕被邢岳攥住。
他紧张地回过头,就见邢岳的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老黄朝门口侧了侧耳朵,没听见有啥动静。
邢岳立刻把窗帘拉起来,扯着他贴在窗边。
很快,一阵汽车引擎声就传了进来。
邢岳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
“你们的人又回来了?”老黄这时候也听见了汽车声,压低了声音问。
邢岳摇头。这绝对不是秦鹏他们的那辆车。
“那是谁?”老黄顿时紧张起来,脑门冒了汗。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除了贺雄辉的人,除了警察,还能有谁?
两道雪亮的车灯射向窗口,邢岳往后闪了闪,把窗帘的缝隙又收窄了些。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中间,车里走下来三个人。
他们四下打量着,见中间的三层小楼黑着灯,只有旁边的一间平房里还有亮光,门也大开着。
“进去看看。”一个男人吩咐着。
另外两个人就朝那间平房跑了过去,很快又跑出来。
“涛哥,没人!你看这个!”
邢岳再次凑近了窗帘的缝隙。
汽车的灯柱里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半侧着身,看不清脸。
他接过另外一个人递来的一团衣服,还有一只剩了一半液体的吊瓶。
“涛哥,文宇少爷肯定就在这。”
“狗日的让他们跑了!”
那个被叫做涛哥的人没说话,缓缓转过身,开始扫视着这间院子。
这时老黄猛地捏住邢岳的胳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雷涛!”
邢岳的目光瞬间向他扫过来,像闪着光的冷兵器。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老黄。
老黄咽了下口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是赵郎的爪牙,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雷涛。
就是杀害市局缉毒警的那个凶手。项海给他讲过。
邢岳又把脸转向窗口。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开始变得兴奋。
今晚,他要亲手把这个畜生摁死在这。
屋外,雷涛把手里的一堆东西扔在地上,从腰里摸出一把手|枪,命令两个手下。
“给我挨个屋地搜,看还有没有喘气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