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仙明显感觉到，胡永远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有对乔雪燕的恼恨、妒忌，有对九仙的疑惑、同情，同时又夹杂着一分失望和一分惆怅。
九仙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多些胡永远的出现。
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逼无奈”和乔雪燕成为了同盟。
她率先反应过来，抱歉地对永远说：“既然这样，我们之后再约吧，反正咱们还有小两个月在一块儿呢！”
胡永远见九仙脸上毫无异样，只能讪讪地告辞。
直到她走，都没正眼看乔雪燕一眼。
见她背影消失在转角，九仙不禁吁出了一口气，扭头一看，乔雪燕跟她的动作竟然一模一样。
两人相视无言，莞尔一笑，由此，才算破了冰。
“她你朋友？”乔雪燕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屑。
九仙点点头：“我们以前都是飞鱼的，住同一间宿舍。”
“怪不得，我说她怎么加词儿了呢。”
九仙闻言，心中转了九曲十八弯。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乔雪燕知道刘禹锡是她的经纪人，并且默认永远是通过自己的关系，才得以加戏？
那是不是说……她也明白自己在刘禹锡心中的地位呢？
九仙摇摇头，阻止自己进行不必要的雌竞。
她思忖了一番，终于开口道：“胡永远说，你也是刘禹锡帮忙拿到角色的？”
乔雪燕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什么闪过，九仙并没有捕捉到。
她说：“胡永远还跟你嚼舌根呢？合着禹锡帮她就是正常的，帮我就有猫腻是吧？”
九仙隐约感到乔雪燕在顾左右言他，借永远过桥，但她没有证据。
来到现代后，她时常被人与人之间的越界所震惊，太怕面对那种尴尬了。于是，她没有勇气做一个尖锐的现代人，义无反顾追问下去。
反倒是乔雪燕，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一番，道：“听说，你是一家挂名野鸡影视学院出来的？”
九仙闻言，不动声色，全身的汗毛却瞬间炸起。她立刻进入了备战状态。
刚要出声捍卫尊严，就听乔雪燕感慨道：“那看来，你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否则怎么会两家公司争着捧你。”
九仙一噎：“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打听吗，你进组当天，剧组就传遍了。”
九仙：“……”
乔雪燕撇了撇嘴：“你知道，纯宁的角色本来是要给我的。”
这次，九仙被炸了个内外双焦。
只听乔雪呀继续说：“大丫鬟依云和公主纯宁都是后半截进组的太后党角色，依云是后来者居上，得了大丫鬟的位子。纯宁是和亲被接回来依附于太后在后宫生存。剧本……我都是先拿的纯宁。”
九仙面上恢复平静，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这都是公司的安排，我都不知情。”
乔雪燕此刻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叹口气起身道：“总之，经纪人比男朋友管用。走吧，开工了。”
说完她自己收起折叠椅，套在手腕里走了。
九仙在原地怔愣，半晌，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心脏像是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她需要张开嘴，用尽全力深呼吸，才能交换一点空气。
男朋友……
她是说，男朋友？
就像预测最糟糕的情况被应证了，连失望都是双份的。
九仙发现自己完全失去表情管理的能力。
接下来的拍摄，她浑浑噩噩，好几次走位都走错了。
导演是人精，知道九仙不能随便骂，于是叫来了总导演魏巍。
魏巍看了七八条，逐渐也起了火。
“九仙，你专注点，这是片场，别放空啊！”
旁边导演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哎，这就对了。”
“演员上场前调整好状态啊，都入画了还心不在焉的，让你干嘛来了？”
导演又是解恨的一拳：“魏导你简直是我亲嘴替啊！”
九仙自知理亏，不敢辩驳，只得尽快调整状态，深呼吸，企图找到入戏的感觉。
小朱老师在旁边看得直摇头：“九仙儿，你是饿了还是咋的？”
九仙无可奈何，硬着头皮又来了四五条，才勉强过了。
导演喊“过”的刹那，片场一片宁静。
九仙看了一眼乔雪燕，向她投去抱歉的目光，乔雪燕却笑着眨了眨眼，转身带着她亲戚走了。
最怕就是这样的尴尬，九仙垂头丧气，羞愧难当，小朱老师拍拍她的肩：“你要是这两天精力无法集中，我就去找导演商量下，给你调整下时间。你别不好意思，我老婆每个月都有那么两三天……”
九仙急忙按住小朱老师那张聒噪的嘴：“我不是……”
“那你是咋了？”
“我昨晚没睡好而已，明天肯定不会这样了，放心吧。”
当晚，小朱老师把事情汇报给了忙完回来的刘禹锡，提议刘禹锡给九仙安排个助理。
刘禹锡不解道：“她现在就一新人，我跟你俩，全天候带她一个人，她还要什么助理？”
小朱老师摇摇头：“我俩都是男士，很多地方不方便帮忙，我看丫头需要个女助理，毕竟女孩子私事儿多。”
刘禹锡愣头愣脑想了半天：“她有什么私事？”
小朱：“这我哪知道，我要知道就不让你请女助理了。少女怀春懂不懂？人家难道有心事了跟我俩大老爷们儿说？”
刘禹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想吧。一带三排场太大，对她也不好。”
吃完晚饭，九仙把自己关在酒店里，电话也调成静音。
今天的事情，给她敲了当头一棒。
原以为自己有能力跟男人绝缘，不再咸鱼，专心搞事业的。
没想到因为一个乔雪燕，她就心神不宁了小半个月。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
能得到杨导、陆总、山水两位老师的赏识，是她跨越千年修来的福分，她要是现在就埋首于红尘中去了，何以报答伯乐知遇之恩？何以告慰前世十几年的孤寂？
如今他有了女朋友，其实自己应该感到庆幸不是吗？
世间万事，最怕悬而不决。一旦有了结果，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可以重新启程了。
纯宁的台词，她早就滚瓜烂熟。人物内心，也琢磨通透到不分彼此。就这样，今天还能出了个大丑。
台本在她手里已经起了毛边，怎么按都恢复不了，就像她此刻无法平整的心。
电话响起，是刘禹锡。
他想说什么呢？既然雪燕跟你提了，我就顺势把她介绍给你吧，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九仙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赶走。
手机铃声停了，房间又恢复了平静。
微信却来了：“你房间亮着灯的，怎么不接电话？”
九仙将脸埋进了手里，用力揉捏两下，才起身去开门。
就听听他要说什么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门口果然站着刘禹锡，提着杨枝甘露。
重逢之后，他总是风尘仆仆的。
在工作与女友之间上蹿下跳，一定很累吧？她酸涩地想。
可她能说什么呢？女朋友想演纯宁，他都给拒了，如此没有私心的经纪人，打着灯笼也难找。
“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吗？”九仙问。
“我进城去谈事情了。”他见九仙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尴尬，“我给你带了杨枝甘露。”
九仙心中一暖，嘴里却说：“秋凉了，我再喝这个容易体寒。”
刘禹锡递出去一半的手就那么悬在空中，进退两难。
九仙叹息一声，伸手接了过来，又让出半个身子，刘禹锡见状立刻进了门。
他见九仙把吸管戳进了杯子，阻止道：“先别喝，我烧水给你勾兑一下，免得凉了胃。”
说完他就要去拿水壶，却被九仙一把拽住。
“不用，我喝慢点儿也没事。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刘禹锡摸了摸鼻子，在小圆桌边坐下：“小朱老师说，你状态不太好，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刘禹锡：“那就好，他说要不要给你找个女助理……”
九仙闻言，不假思索道：“好啊！”
刘禹锡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刚入行，进组带三个人的话……”
“不，”九仙抢白，“不用三个人，如果公司允许的话，我就要一个女助理即可。小朱老师也可以回山水，我剧本已经琢磨得差不多了，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和他视频。”
刘禹锡：“那……我呢？”
九仙：“你总两头跑，太辛苦了，没必要在这儿陪着我的。”
刘禹锡心中苦笑，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不需要跟着吗？他这一个月以来，跟护崽儿的母鸡一样跟前跟后，难道他不知道背后同行都在笑？
他心里一委屈，就没管住嘴巴：“你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吗？”
九仙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严重的指控，计划好的人淡如菊全都抛到了脑后：“我拆什么桥了？我进组以来，哪天不是跟小朱老师一起？你哪天是十点以前回酒店的？白天在城里，晚上跑那么远回来睡一觉，有意思吗？”
“有意思。”刘禹锡想也没想就答道，“我愿意。”
九仙讥讽道：“从前你说这话我还当你是敬业，现在我只觉得你虚伪。”
刘禹锡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愈加喑哑：“我每天这么来回跑，叫虚伪？香九仙，我图什么？”
九仙见他还在装，忍不住怒吼：“你来回跑图的是谁你心里没数吗？”
话音未落，九仙就怔住了。她甩甩头，这是怎么了？重逢后，俩人时常火星碰地球，一言不合就开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他面前坐下。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从天花板坠下，将窗外的世界狠狠隔绝开。
缝隙中的一点玻璃窗，映照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在流光似水的夜晚街道上空，升起一团没有温度的冷阳。
刘禹锡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拉好窗帘。
他的语调重回了刚进门时的沉稳，只是声音里的疲倦更甚：“你今后得留心，窗帘一定拉好，以防偷拍。”
既然站起来了，就不太好又坐下。
他只能轻轻颔首：“你休息吧，尽快恢复状态，别影响工作。我走了。”
九仙闻言，心揪成了一团。
他走了是几个意思，是真的要离开这里，换一个女助理来吗？
她突然很想拉住他，跟他说我错了，我不要女助理。
可她的脚，就像灌了铅一般，起不了身。
“刘禹锡，纯宁这个角色，是不是本来不是我的？”
刘禹锡正要拉开门，身后传来这样拧巴的一句。
他回过身，点点头：“嗯，我帮你抢过来的，这是经纪人的职责。”
九仙扯了扯嘴角，说不出那个谢字。
“我倒宁愿你没有帮我抢，我就不会对你这么歉疚了。”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挂在了她的脸庞。
她坐在暗处，冷光没有照耀她白皙的脸。她不可察地抹掉了泪水。
刘禹锡叹了口气：“本来纯宁是给雪燕的，你只能拿到依云。但我怕你跟很多女演员一样，一旦演成功一次丫鬟，就很难跳出丫鬟的戏路。所以，我尽力帮你争取到了纯宁。”
电光火石间，九仙想明白了，之前胡永远偷听到的电话内容，就是刘禹锡跟魏巍在谈自己的角色。她所谓的蔡依林和杨丞琳其实就是依云和纯宁。
“那你……就不怕乔雪燕怪你吗？”九仙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全是酸楚，赶紧转了话题，“你今天，是去谈什么？”
刘禹锡似找到了留下的借口，自然而然地走回来，又在她对面坐下了。
“你不是怪我放弃帮你向赵莹讨公道吗？其实我早就做好了长线规划，《清宫》之后，你就会上几个一次性综艺炒熟热度，然后驻场一档十期的恋综。”
“这和赵莹有什么关系？”九仙撇撇嘴。
“今天我去见的是瑟美珠宝的市场总监，他们去年新开了一条轻奢线，针对年轻顾客。他们和赵莹的经纪公司梵客文化已经口头谈好合作，就差签合同了。”
到此，九仙终于听出点儿意思来，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错怪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是没嘴吗？”
刘禹锡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才轻声说：“我就是看你不信任我，心里来气……”
九仙凝视他的双眼，没有发现任何闪躲。
她叹口气，悠悠道：“是不是对你们男人来说，职责比感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