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主，若是北伐军真有此异动，我愿护送你返回天启，你看如何？”段剑看着陈正业，郑重地说道，“我既是北伐军一员，也是天驱武士，此次前来北明城，便是代表天驱宗门天启面圣，由宣靖皇帝组编北伐新军来到北境的。若是北伐军以北抗蛮族的名义，拥兵自重，不顾黎民于水火，我天驱武士，是断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城主看着段剑，却是摇了摇头，长叹道：“你以为你带得走我吗？若是能走，我早就带着吕原兄妹二人回到天启，将他们好生安顿下来了。你们可相信，此时北伐军守城营的人已经秘密将我这府邸围起来了。就等着我对你们动手，他们好有口实，冲进来将我以里通蛮族，囚杀北伐军将军的罪名，就地正法呢。”
“陈城主，你这么说便言重了吧？”一旁的白邵阳还是不敢相信，北伐军竟有如此狠毒的计划，竟然要用他们二人的性命，来除掉这死守在北威城中多年的陈正业。
“二位将军，你们若是不信，就随我来吧，咱们登上府中的哨岗塔中，一看便知。”陈正业说着，率先站起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段剑与白邵阳见状，也立刻站了起来，随着陈正业走出了书房，向哨岗的方向走去。而吕启晨也紧紧跟在陈正业的身旁，一边走，还在一边回头瞪着段剑，好像害怕他突然暴起，加害她义父一般。
不过，段剑刚刚的一番话，也让吕启晨对他的看法微微有了些改观，尤其是当他说到自己也是天驱武士时，吕启晨的眼中明显亮了起来。显然天驱这两个字，对她来说也有着特殊的感情与回忆。
四个人没走一会儿，便来到了哨岗之下。哨岗上的府兵见是城主亲自前来，赶忙想要敬礼，却被陈正业轻轻拉住，要他别说话，以免打草惊蛇，让府外的人马看出异常来。
四个人也没带火把，就这么摸着黑，爬上了高高的哨塔，抓着栏杆，向府外望去。此时北威城中的灯火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去，不少家境一般的住户，舍不得多烧灯油，已经睡了下来。只有一些酒楼、赌坊之内，还灯火通明地开着张，伺候着做了一天买卖的两族商人饮酒、吹牛。
现在的府邸外虽然漆黑一片，但是段剑与白邵阳的目力却远胜常人，只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的环境，便可在黑暗之中，分辨出那一片片微微晃动的人影，还有不时反射出月光的刀剑锋芒。段剑与白邵阳观察了一会儿，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明白陈正业所言非虚，此刻的城主府邸之外，竟然真得埋伏了足足有二三百手持利刃的军士！
陈正业见二人的神态，自然知道他们已经相信了自己这一番肺腑之言，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让他们下来说话。
于是，四人又沉默地从哨塔之上爬了下来，由陈正业带着，向那牲人棚慢慢走去。
“二位将军，你们待会儿还是从牲人棚这边出去吧！免得被北伐军怀疑了，今日我们所说之事，请二位将军一定要好好藏在心里，万万不要轻易泄漏！”陈正业带着二人走到牲人棚近前，终于停下了脚步，对二人拱了拱手，恳切地说道。
段剑与白邵阳也对陈正业拱了拱手，白邵阳想了想，又对他问道：“陈城主，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我们此番出去，应该如何与守城营的张将军说呢？”
陈正业闻言，笑了笑道：“你们进来时，恐怕他们便向你们说我平日沉溺宴饮歌舞不理正事吧？然后再说什么近来我却忽然关心防务，探查烽火台，随后便出现了菸河镇有事，北威城的烽火却遭人破坏，未能及时点燃的事情吧？”
白邵阳听陈正业如此说，也没否认，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你们出去若是说发现了我在密谋叛乱，那守城营的张将军自然不信，这都是他编造出来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们要是查实了，那岂不就说明你们对他们有所隐瞒，并未真心为北伐军做事嘛！你们若是不想让他们心生怀疑，恐怕还得从我花销无度，疑似收受蛮族贿赂这方面做文章，才能让他们放心。”
白邵阳闻言，黯然道：“陈城主，多谢了！今日之事，令在下心中波澜不断，实在无法静下来思考眼前诸多事宜，还要麻烦您为我们想这些善后事宜。”
陈正业摆了摆手，“无妨的，无妨的！我看得出来，二位将军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老朽这副残躯，已经无法为陛下分忧了，只得在此苟延残喘，困顿囹圄。大璟朝的国运，终究还是系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身上啊！”
陈正业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两行老泪夺眶而出，显然提起了自己心中的辛酸事，终究还是不能释怀。只见他抬起头，努力不让自己在晚辈面前失态，在他头上，一轮明月兀自高悬，照得他那满头白发，更显苍凉。
他盯着那明月，缓缓叹道：
“北雁哀鸣过菸河，铁笛幽咽诉长歌，少年出征白发返，松坪已唤莫尔格。”
这首本是修南珍写北伐军的诗句，如今被陈正业念出来，却有了一种别样的悲凉。同样的壮志未酬，有的人还能被人歌颂纪念，有的人却只能默默承受起莫须有的骂名。
他念罢这首诗，继续道：“二位将军，老朽还要去看看吕原的伤势如何了，便不送你们了，还请自便吧！他日你们若有机会回到天启，请带我向陛下说一句。正业愚钝懦弱，辜负王命，无颜回朝。但正业忠君之志未改，为国之情未变，残躯应以殉国，请陛下勿念！”
陈正业说到此处，眼泪终归还是忍不住，如同断了线般地掉了下来。他没有再看段剑二人，只是拉起启晨的手，颤颤巍巍地向府内的医馆走去。那背影，似乎在这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白邵阳看着陈正业的背影，慢慢抬起手，对着这老城主敬了一记军礼。而段剑则将手握于胸前，轻轻说道：
“铁甲依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