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祖母心里在想什么？
她还活着的时候，总时常想起那一幕，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在去陆太夫人住的千禧堂的这一路上，陆妩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太寻常，这份不同寻常，看在红绡的眼里，就有些心惊肉跳。
“姑娘，”走到院子外头，陆妩刚要抬脚进去，就被红绡拉住，“一会儿甭管太夫人说什么，您都要忍住脾气，不要顶撞太夫人，若是太夫人生气要罚您，您也暂且先应下，等咱们出来再商量对策。”
陆妩皱着眉头，有些不太高兴，“我有那么不懂事儿么？”
您若是当真懂事，太夫人岂能每每见着您，都没个好脸色？而且您这一路上，一副心事重重不知暗中踅摸着什么的模样，让人怎么能放心？
红绡不说话，脸上露出“你不答应咱们还是回去吧”的神情，似乎陆妩敢说不，她就敢将陆妩拉回去，让陆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你就是了。”
红绡这才松开拉着陆妩的手，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往千禧堂里走。
房门口守着的丫鬟红玉一瞧见陆妩，整个人就像炸了毛的猫，没行礼就先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姑……姑娘来了！太夫人，姑娘来了！”
屋子里顿时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以及下人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跟询问声，虽杂乱之中带着有序，可依旧显出了几分慌张。
红玉喊完了，急慌慌的行了个礼，扭身便“蹭”的掀了帘子进屋去了，脸上的神情，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陆妩顿时懵在那里，挺长时间回不过来神。
她……她有那么可怕么？
“慌什么？还怕那孽障反了天？让那孽障进来！”清冷声线在屋里响起，含着浓浓的威严。
陆妩站在外面，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祖母陆太夫人的声音，不知怎么，听见祖母这么说话，向来任意妄为的她，竟忍不住有些想退缩。
屋子里立即有丫鬟出来，给陆妩打着帘子，透过屋里立着的屏风，她瞧见陆太夫人身边儿还坐着容氏。
红绡也眼尖的发现了，她一脸憎恶的小声嘟囔：“夫人肯定又在太夫人这里给姑娘上眼药呢！”
陆妩一愣，不由得看向容氏，发觉容氏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闪躲，真的是这样？
她大步走进去，还没抬头，一只上好的官窑白瓷茶杯就砸了过来，陆妩倒退的慢了一步便被那淡黄色的茶水泼湿了裙面儿。
“祖母您……”
“你甭叫我祖母！我可不敢有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孙女！”
陆太夫人显然是动了真怒，这样重的话说出来，屋子里头瞬间一片死寂。
“太夫人……”容氏急急的想说话，却被陆太夫人冷冷扫过的那眼吓回腹中。
“你不要替这个孽障说话，她要抬举那个破落户，用不着让你娘家人也跟着一道儿过去丢人，还有你，纵使后母难当，你也不必这样迁就她，这样只会纵的她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陆妩被这样数落，一时呆站在那里，面儿上带了几分怔忪。
“孽障！你给我跪下！”
容氏惊了一跳，自己先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陆太夫人面前，“太夫人，您且听我说完，我……这根本就不是……”
“你还要替她遮掩？你当老婆子我耳聋眼瞎，当真一点儿不知她在外头做下的那些事儿？”陆太夫人看见容氏求情，越发的火冒三丈，“她追着那破落户，替那破落户打抱不平，无论谁家宴请宾客都要掺和一脚，还恬不知耻的邀那破落户一道过去，陆家的脸都要被她给丢尽了！你还要替她说话，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应天府的名声有多难听……”
听着陆太夫人喋喋不休的细数着她做的这些荒唐事，陆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就地跪下。
“祖母莫动怒，孙女错了，孙女往后再不这么行事了。”
陆太夫人的话一下便断在那里，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半晌冷笑一声，“上一回你这么乖顺，还是三四年前，说吧，又惹出了什么大乱子？”
说实话，出阁之前的事儿，陆妩有许多都不记得了，她此刻脑子里头翻腾的，都是一段儿一段儿零散的回忆，非但不完整，而且还都跟现在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对着沈叔，她还能装傻卖乖的糊弄过去，可对上眼前的陆太夫人，她有些糊弄不过去。
她紧绷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屋子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声响。
“太夫人，这一回真不是姑娘的错儿！”容氏心急如焚，开口打破这种寂静，往前膝行几步，将陆妩挡在身后，“您要责罚姑娘，也得先听媳妇跟您禀告完，姑娘先前做的事儿，都是受了那个岐国公世子的蒙蔽，姑娘心肠好，见不得这些可怜人，才会伸手帮着一把，可岐国公府的两个小姐心肠狠毒，将姑娘推得磕了头，跌进了湖里去，险些丧了命，姑娘醒了顾不得身上疼痛就直接回来了，姑娘这回是受了大委屈的，您不听媳妇说完就要责罚姑娘，岂不是让姑娘白白又受一回委屈么？”
陆妩听出来容氏的后半句话是在向自己解释。
她笑了笑，“母亲的回护之情，阿蔻领了，祖母要生气要责罚，阿蔻都认，只希望祖母别气坏了身子。”
陆太夫人沉着脸，“你心里头又打的什么主意？容氏这样退让还不够让你满意？容家可不是你的外家，容家是因为容氏才会帮你，你别不知好歹！”
容氏的父亲是工部尚书，六部阁老之一，容氏兄长容纯任刑部侍郎一职，容家在应天府算得上煊赫的门楣了。
而陆家是行伍之家，虽然陆萧跟容氏的父亲在官阶上头算得上门户相当，但容氏嫁到陆家来，在世人眼中，却是低嫁了。
“往后不会了，”陆妩眸子低垂，长长睫羽遮住了满眼的复杂之色，“这一次死里逃生，从前那些荒唐事儿，往后都不会再做了，祖母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