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队敌军围住了他,心里一急,大喊出来。
“你快跑啊!”
没有反应,没有回应,他看不到,听不到,察觉不到。
她就那么看着,看到那队人走近了,伸手一推,那一直站着的将军刹那间颓然倒地,像是大厦倾塌,荡的他身下的黄土瞬间扑腾而起,在空中飞散开来。
头盔下,露出一张面色蜡黄形容枯瘦的脸,黑色铠甲的将军,竟早已死去多时。
她在看清楚那张面黄肌瘦,脱形到自己几乎认不出来的脸时,嗓子眼里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阿爹!”
……
“姑娘,姑娘!”软绵绵的手覆在额头上,温温的十分舒服。
陆妩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汗珠。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好胳膊好腿,没有少了什么,也没有多了什么。
放松下来,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
她又做那个梦了。
认真说起来,她其实并没有看见阿爹战死的场景,阿爹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捧骨灰了。
“姑娘,喝些水吧。”绿胭瞧她满头大汗,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
陆妩小口小口的喝着,不觉间杯中见底,她又跟绿胭要水,连着喝了三杯之后,才缓和过来。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绿胭问道。
她点了点头,“阿爹的灵位在哪儿?我想去给他上柱香。”
绿胭张大了嘴,一脸惊恐的看着陆妩。
许久没听见回话的陆妩,忍不住疑惑的抬起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陆妩奇怪的看着绿胭。
“老爷现在可还在宣府跟瓦刺打仗呢!姑娘,您不会是魇着了,将梦里的事儿给弄混了吧?”绿胭壮着胆子这么猜测着。
这回换陆妩愣住,她坐在拔步床上,张大了嘴。
好半晌,才犹豫着问道:“绿胭,你是说,阿爹他现在好好儿的,在宣府?”
绿胭点头。
“咱们老爷可是常胜将军!我说姑娘,您甭总琢磨这些不吉利的事儿!”后想到什么,绿胭笑了,“不过人常说梦都是反的,您做了这种梦,说明老爷会活得长长久久呢!”
陆妩呆滞了半晌,神色中有些不敢置信。
阿爹没死?
阿爹还好好的?
梦都是反的,阿爹会活得长长久久?
她低头看着自己伸出来的手,手心白皙细腻,没有半点茧子。
她记得自十八岁起,她的这双手就沾满血腥布满老茧,她知道自己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来没敢奢望她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现在呢?这一切不是做梦的话,是不是说……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绿胭看着陆妩的表情满是惊异,她刚刚说了什么,怎么姑娘好端端的发起疯来?八壹中文網
“姑娘?”她忍不住轻声唤。
陆妩擦净眼泪,摇了摇手,“没事,我没事……我是梦糊涂了,你去歇着吧。”
窗外夜色黑得发沉,绿胭看了陆妩半晌,确定她真的没事了,才转身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合衣入睡。
陆妩躺在床上,开始慢慢的捋着记忆跟思绪。
她是死了的,受刑时,刀子划开皮肉,那种剜心的痛楚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所以这一点没错。
其次便是,她选错了丈夫。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有眼无珠错将恶人当良人了。
丈夫的身份,以及投靠了哪位皇子她不记得,只知道这位皇子出身低贱,厌恶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
先前阿爹会被害死,也是因为这个皇子误导了周光远,让周光远以为阿爹投敌。
周光远害死阿爹之后,这个皇子利用给阿爹翻案的机会,将六皇子最倚重的周家铲除掉,又把周光远被误导的这个罪名嫁祸到四皇子身上,造成两个嫡皇子为了皇位互相争斗,不择手段的局面。
这样一来,四皇子跟六皇子彻底元气大伤,被皇帝厌弃,他自然就有了出头之日。
而他最大的心腹,也就是她那禽兽不如的丈夫,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得到了阿爹留下来的人脉。
这种一石二鸟,不,是一石三鸟,甚至是四鸟的肮脏手段,会是出自哪个皇子之手?
到底是哪个皇子想出的这么阴毒的招数?
她想到就恨,忍不住一个一个的排除起来。
大皇子、三皇子早夭,四皇子、六皇子是皇后所出,八皇子出自定国公王家嫡女。
五皇子虽出身不高,但他为了避嫌,一早去了封地平阳,记忆里这位皇子一直没有出过平阳城。
那么,就只有二皇子、七皇子、九皇子跟十皇子了。
二皇子今年二十八,七皇子十六,九皇子十一,十皇子四岁,按道理来讲,这四个人都有嫌疑,可十皇子太小了,所以排除掉十皇子,剩下三个人选。
只不过,即便是从三个人里头找,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啊。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摸了摸后脑勺,肿起来的包依旧缜密的疼着,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她是真的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
看着闺房里熟悉的摆件,陆妩顿时感到茫然起来。
……
“姑娘,”天亮之后红绡便接替了绿胭,端了水过来服侍陆妩起床,“刚才太夫人院子里的红梅姐姐过来,说太夫人叫您去一趟呢。”
她神情小心的看着陆妩,“估计太夫人听夫人说了昨天的事儿,叫您过去问问呢,您身子抱恙,过去了只怕太夫人要责罚您,不如跟红梅姐姐说,您不舒服,等过几日再去。”
陆妩见她小心谨慎的模样,顿觉失笑,“她老人家又不是洪水猛兽,话说回来,我也确实应该去看看祖母了。”
祖母,陆太夫人,记忆中不苟言笑的老封君,祖母死之前神智并不清楚,却拉着自己的手不放,府里下人都说是不放心她这个唯一的孙女。
这样一个,平日里待她冷淡到有些冷漠的人,却在弥留之际,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从闭阖的眼角不停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