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梅边歪着下巴不吱声。
缙云常盛咬了咬牙,心疼道:“哎,看在咱们老邻老居的颜面上,这回暂且收你一半,你且打听去,当真不是你叔乱摊派,多出来的分子钱,家家都要拿出来凑数咧!”计梅边把一掉大钱甩进缙云常盛怀里,狠狠瞪了着缙云常盛:“再有下回,老子立马走人!”
缙云常盛揉着被铜钱砸的生疼的心窝,说出来的话彻底软和下来:“看你这孩子,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呼,你叔是啥人你还能不晓得么?”
“咱这么宽敞的祠堂你就安生住着,别总提走不走的,怪伤和气儿,走喽!”
缙云常盛边说话,边往门外退。 从前,他每逢把租头收到手里,都紧紧地攥着,好像这样能把多些的财气儿攥进手里一样。 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打刚才他跨进祠堂门槛那一脚,就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缙云常盛还是把银钱死死攥在手里,可是他的眼前不知道为啥,那一截白花花的颈子总是晃来晃去。 “可惜是个男娃子!”
缙云常盛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他还记得当年阿边的娘,那可是十里八乡难见的美人。 阿边要是个女娃子,哪怕只得她娘五成的模样,要是卖进城里去,估计不比那落梅庵里的宝儿差。 缙云常盛虽然拿阿边娘跟落梅庵里的宝儿比,他自己其实并没见过宝儿什么样。 宝儿,是个倌儿。 但宝儿跟别的倌儿不一样。 宝儿不是有钱银就能买着的倌儿。 祠里又静下来。 计梅边坐在犀牛将军脚底下,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威武的大将军发呆。 “城变了。”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有点突然。 尽管被缙云常盛多收去大半个的租头,可是缙云常盛一走,计梅边的脸上就一点看不出气恼了。 因为她知道,这笔钱确实不是缙云常盛收的,他是替别人收的。 最近十里八乡都在加收钱租,往那座辉煌的宫殿里加倍的敛。 就连她隔日交进去的那个门里也变了。 不过那个门里变的不是钱,是人。 ———— 邢玉堂从后殿里出来,红砖路正对的葫芦门外,陆七早把孟槐兽牵来候着。 自陆七手上接过负兽索,邢玉堂翻身骑上兽背,陆七也上了自己的马,主仆俩一前一后往大门走去。 “这么晚了,二弟还要出去呀?”
背后传来一声问候,邢玉堂勒住兽索,回头对说话的人招呼:“二哥还没回府呢?”
邢素寒,邢玉堂表叔家的独子。 自表叔表婶去世后,就跟了邢玉堂父亲这一房。 早年邢素寒也是住在行云宫,前几年娶了妻室便搬了出去。 不过他自懂事起就在行云宫中,虽然另立门户,却仍常在行云宫这厢行走。 他比邢玉堂胞兄邢玉山小六岁,又虚长邢玉堂三岁,故邢玉堂跟他唤二哥。 邢素寒驱马赶上来,他的坐骑有些怕邢玉堂的孟槐兽,打着响鼻往后退了两步。 邢素寒眼底不悦顿生,面上却并没露出分毫,笑道:“本来打算回呢,正遇上三弟巡城,二哥便随你一路去看看。”
邢玉堂回身笑道:“二哥忙了一整日,还不趁早回去陪伴嫂嫂。”
邢素寒把手一摆:“妇道人家哪里用得着陪,我回去早了她还要侍奉我,我不在府里,她乐得同丫鬟婆子们摸牌打趣,倒盼着我晚些回去哩!”
兄弟俩说笑间已来到了街上。 沧浪城没有宵禁,从前就连城门也是不关的。 自打前年起,城主邢堰,也就是邢玉堂的父亲突然大病了一场。 自那之后,邢堰便亲自下令每日亥时二刻关城门,次日卯时初开城门。 也是自那时起,只要邢玉堂在城里,每日亥时前后总要亲自出府巡城。 邢玉堂的性子随他父亲,原则性极强,行事有股子雷打不动的韧劲儿,比他大哥邢玉山显得倔些,也没邢玉山那般好说话。 所以行云宫里大小事物,找邢玉山办事的人,总比找邢玉堂的多些。 大爷邢玉山也比邢玉堂容易得人心。 但谁都知道,邢堰向来格外看中的是次子邢玉堂,将来城主的位置也是要传给邢玉堂的。 邢玉山也从不与二弟争权。 这其中除了父亲的偏爱,还有个关键,邢玉堂的修行天分比邢玉山高。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出了沧浪街,拐进了东西夜市。 东夜市和西夜市是沧浪城入夜最繁华的两条。 同所有大城的街市一样,但凡热闹的夜市两边,尽是茶馆酒肆鳞次栉比。秦楼楚馆中丝竹不绝。 走进夜市,人声鼎沸起来,兄弟二人便不再聊天,静静地自人群里走过去。 邢玉堂的孟槐兽面相颇凶悍,但是在沧浪城里却没百姓怕它。 就像没百姓怕邢玉堂一样。 因为百姓都晓得,二爷面冷,却从不为难百姓。 邢家镇守沧浪城,其实颇有名望。 几人正顺着人流往前走,忽而迎面跑过来一群小孩子,打几人旁边跑过去的时候,脆生生的童谣就顺带传进了几人的耳朵里。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 走在前面的邢玉堂勒了一把兽索,扭身看向那些边跑边笑唱的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跑的挺快,一溜烟儿就钻进了不远处一个巷子里。 陆七脚下泛起一道流光,直接自马背上御剑而起,顺手从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靶子上取了几串糖葫芦,跟进了那个巷子。 不过稍刻,陆七转回,将一张纸递给邢玉堂。 邢素寒知道纸上写的是刚才那群孩童嘴里的歌谣,便也策马上前来看。 只是才瞥了一眼,立马瞪圆了眼:“谁编排这些破玩意儿陷害我!”
邢玉堂笑起来:“二哥莫恼,这上头说的是‘寒素’不是你的讳。”
邢素寒仍旧气鼓着脸:“字儿一样,就颠倒了个,还不是一个意思。”
陆七笑劝:“小孩子说着玩儿的,二爷何必当真。”
邢素寒苦笑:“我也晓得小孩子玩意儿当不得真,我只是怕叫有心的人听了去。凡事儿都经不起琢磨,你说是不?” 邢素寒这话是在对陆七说,可是他的眼神儿却一直往邢玉堂身上撇。 因为他看见了,邢玉堂把那张写着童谣的纸卷起来,塞进了剑袖的袖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