朏胐眼里光波流转,不知想到什么,居然真的就不再懊恼,还笑出声来:“弟子知道了。”
“这次你下山,见到那位李镇抚,你觉得他如何?”
张义初轻声问。 朏胐不假思索地说:“李镇抚骨子里,是个阴沉凶悍的人。只是生来便有个道义柔情的套子框着,他心里……想必也很矛盾吧。”
张义初笑了笑:“我本想请他上山来谈谈,但我想,他不会来了。”
“咦?那李镇抚他人呢?”
“他要同金山老祖一齐破我龙虎山门,好营救他的美娇娘。他这种人,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认定我有图谋,又见龙虎山势力庞大,便要拿他平素以力破巧的法子来对付我,是那种赤着拳头就要去打虎的粗浅武夫,可就算他是武二郎转世,难道还能斗得过蛟龙么?”
朏胐眉头不自居皱了起来:“师傅您准备怎么做?”
“我?”
张义初说道一半,天上突然轰隆声大作。金山老祖的长笑声传遍连绵山脉。 “张老儿,我听说皇帝召你进京呐!你可收拾了细软,把天师道腾出来啊?嗯?”
众多戍守天门峰大阵的道士大惊失色,龙虎山威名赫赫,多少年来也无人敢冒犯,怎地这半年不到的功夫,就来了两个? 张义初摆袖子推开满窗风雨,这才慢吞吞地回答朏胐刚才的问题:“我要叫这位李镇抚知道,各以其所长者,反自为祸的道理!瞧好了,当师傅的给你出气。”
他推门出去,拿手往天门峰顶一指。 丹娘的天灵盖上突兀喷出一道赤碧交缠的光彩来,飞下山到了张义初手里,却是两把造型奇古的宝剑。 张义初轻轻抚摸剑身,脸上英武锐气渐浓。 龙虎山有四样镇门的至宝,一为《正一盟威九品符箓》,龙虎师门传承全在其中。二为《太平洞极经》,前半部为老君所授鬼神之术,后半部为张天师晚年笔记,包罗万象。三是阳平治都功印,如今和丹娘一起被封在天门峰上。 其四,便是张天师手中这口三五斩邪雌雄宝剑,上有星斗日月之纹。诛制鬼神,降剪凶丑,龙虎山降妖伏魔的本领,有八成在这口宝剑上。 金山老祖坐在不下数百顷大小的黄色云团上头,浑厚云气不时变化成各种异兽模样,端地神奇无比。 他眼见张义初拔剑而出,本来含笑要打趣几句,比如龙虎旗牌的下落,想必张义初是关心的。 不料张义初二话不说,双眼一瞪:“忤逆妖人,上前受死!”
“你!”
金山老祖脸色陡然一沉,身下云气化作兵戈虎豹龙蛇雷电,齐齐朝天门峰而去。 张义初须发飞扬,手中一红一绿两把宝剑犹如天降神光,居然片刻就把金山老祖的法术抹个干净。 那神光不依不饶,掠过金山老祖的云头,把小半块金云硬生生削断。 金山脸色慎重地望向三五斩邪雌雄剑,却又扬声道:“张义初,你这法剑的确了不得,可我问你一句,你这剑可斩天下妖魔,也可斩洪峰大水么?”
张义初不闻不顾,再次杀向金山老祖。 ———————————————— 信江江口 雨点越来越大,李阎坐在飞雷马上,他面对江口,双手持撼江三叉戟,神色越发冰冷。 他的撼江三叉戟当中,还有两江之力,适逢大雨,李阎有把握掀起滔天洪峰,把水淹到太乙阁,淹到三省堂,淹到天师殿去!这仰仗地利成就的天威,便是张义初也难以阻挡! 可是,洪水天威,凶悍若斯,他李阎也控制不住…… 天门峰那头已经龙争虎斗到白热化,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反而神色阴沉。 “……” 他一咬牙,要把三叉戟伸向江水当中。 “镇抚且慢!”
李阎循声望去,居然那持锡杖的瞎眼怪僧耳健连!却不知怎么来到了这里。 “大和尚,你应当被金山送走了才是,来找我作甚?”
耳健连脸色沉重地摇头:“镇抚可还记得,我曾传达过那位女菩萨的话,勿造杀孽啊。”
“我只引水冲龙虎山去,不会波及百姓,天师道的道士如何,那便是我和他们的事了。”
“此言差矣,镇抚!你可知道这大水一起,将淹没龙虎山下数千亩良田,这些人都是租种天师道田地的普通农户,洪水一起,收成被毁,便是饥荒啊!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和那生食人肉的覆海大圣有何区别?”
李阎顺当回答:“眼下已是九月,粮食已经打了两次,田中无甚作物。”
“那百姓居无定所又如何?损耗财物有几何?难免淹死人命怎么算?镇抚,你身怀洪峰神通,更当谨慎啊。”
良久,李阎又开口:“我是受人逼迫而来!是天师道要找我的麻烦!难道还不能叫我还手么?”
耳健连低头:“世人贪嗔痴恶,纵然得我佛法,谁又不是知易行难?镇抚一路走来,冷眼见过多少狂悖之徒?他们的取死之道,难道与今日的镇抚不像么?”
“……” 终于,李阎面色似有松动,手中的三叉戟轻轻落下。 耳健连眼露喜色,以为李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哈!”
李阎突然冷笑起来:“知易行难,狂悖取死,世人莫过如此。你是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难道扫平几个恶霸妖魔,大和尚便要我做圣人么?”
说罢,他抬手扔出手里的三叉戟。 噗! 天门峰顶,丹娘倏忽站起,神色庄严,浑身上下流露难以言表的可怕气势来,身前孕育出一团团山包似的青色火团,向四面八方蔓延。 这是张义初摘了斩邪剑,天门峰上的禁制又被撤出,终于叫她成功脱困! 李阎见到天门峰的青火,一时间大为激动,自然把发起洪水的事放到脑后,他也不再理会耳健连,召回三叉戟挂到马上,翻身上了飞雷,朝天门峰方向去了。 耳健连脸色复杂,一时不知道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