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易羽和钱守仁,张义初面向上清宫方向下跪。 “我还有一道法旨,凡是龙虎山天师道义字,守字,正字,知字辈的门人,都仔细听好。”
天师道门人,上至太乙高功,下至烧水的童子,霎时间跪倒一片。 “天师道第四十九代门人张义初,昏聩无能,以致一百零八龙虎旗牌凋零离落,天下大乱。又抗旨不尊,大逆不道,自即日起,将不肖门人张义初,开革出天师家庙,与龙虎山再无半点干系。”
他的声音落下良久,没有一个人应声。 张义初扫视众人,眉头一皱:“为何不领旨?!”
良久,才有一个头发花白,道袍华贵繁琐的义字辈高功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走到张义初面前,深深作揖:“谨遵天师法旨。”
才从伏龙山回来,几名灵宝道皂役老泪纵横,也从陈列中走出,向张义初扣足九个头,语气愤懑悲戚:“谨遵天师法旨。”
随后或是单独,或是三两成群,各辈分的门人以作揖,三叩,六叩,九叩的礼节向张义初行礼,居然在张义初脚下,叩出几个血迹斑斑的小坑。 天师道门人零散的声音汇聚成一片。 “谨遵天师法旨。”
“好,这一旨后,我便不再是天师,你们再也不必听我的法旨,叫禁制天门峰的门人都散了,各自修行去吧。”
六大灵宝道之一的瘸腿老道闻言脸色大变:“天师,那青火天妖非同小可,若是发起狂来,只怕难以压制。”
“放心吧,那天妖身上的禁制,干系在我身上。有我在龙虎山上,她就不能胡来。”
张义初口口声声不再是天师道的人,天师道上下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忤逆张义初的意思。 不多时,天门峰上的法器,幡旗,蒲团,法台,统统撤下。数以万计的黑色纸鹤自天门峰上飞旋落下,如同大片灰烬自天门峰上剥落。 张义初胡须飞扬,他面向天门峰顶,与山顶上的青衣丹娘遥遥相望,良久,他低声吟唱:“值岁天人下仙山,因救生灵到世间。龟鹤计年承甲子,冰霜为质驻童颜。韬藏休咎传真箓,变化荣枯,试小还。”
月平县城北,大幻窟 “咳咳,镇抚大人……” 九翅苏都对着妆镜比了个兰花指,只是盯了一会镜子,就把双手捂在脸上。 “不对不对,换作那摄山女,她就不会这么说话,她笑就够了。”
噗嗤~ 九翅苏都一扭头:“谁在哪里?”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这才传来:“妹子啊,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难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更是遍地都是,你干嘛非在一颗树上吊死?那人我今天也见了,他眉重颊瘦,眼带血气,一看便是个心狠手辣的杀胚子,你跟了他,命就苦咯。”
三昧金凤从外头飞来,火焰流动之际,化作一只身披金色轻纱,衣着暴露的女子,冲九翅苏都轻轻摇头。 “嗨,姐姐来就来呗,还故意吓我。”
九翅苏都回过头,又对着镜子唉声叹气。 三妹金凤嘴里啧啧有声,她挑起九翅苏都的脸蛋,轻声道:“我是不屑懂甚男欢女爱,平时倒有不少惹人厌的火精找上门来。我天生就瞧那姓李的不舒坦。可有一样,我想必是了解他的,你连脸蛋都摘了人家的模样,那就是自比不如人家,又怎么能讨男人的欢心?就算他一时一地爱你的皮囊,正主只要勾勾手指,也就把他诳走了。你要记得,你得有旁的女人没有的气焰滋味,那男人才食髓知味,你这般的,哼哼。”
“那,我从哪里去弄哪旁人没有的气焰滋味呢?”
“首当其冲,你可不要再用旁的女人的面目在他身边晃悠,要用你的真身。”
九翅苏都眼神飘忽了一会:“这管用么?”
“这是水磨功夫,我还奉劝你一句,这阵子别去招惹那个姓李的,你也说,他肯为你的假死和官府撕破脸皮,这就是对你的情分,贸然贴上去招人厌恶,这点情分可就未必还在了。”
九翅苏都期期艾艾地问:“那,那我应该……” “等就是咯~” 正说话的功夫,洞窟当中陡然一身巨响,一道浑黄云团冲天而起,上头坐的,正是金山老祖。 李阎自洞口钻出来,仰视云彩上的金山老祖,说道:“只有老祖同我去么?”
“我那些儿女虽然有些本领,但面对张义初,未必能全身而退,武曲只需依计行事,也用不着小的敲锣打鼓,我在便足够了。”
金山老祖目光闪烁:“那位火屠?”
“我把我的十七道旗牌,都交给他保管了。他自然也就不必跟去,老祖你那九十一道旗牌又如何?”
金山目光闪烁:“我也将之托付给旁人了,武曲请上云。”
李阎摇头道:“不必。”
他吹了声口哨,不多时,飞雷不知道从哪片林子里蹿了出来,李阎翻身上马,与金山老祖一天一地,自大幻窟向龙虎山去了。 ———————————————— 轰隆! 屋外传来一声惊雷,紧跟着是绵绵细雨。 床榻边的蜡烛光焰摆动,张义初望着锦褥上昏睡不醒的朏胐,面沉如水。 “唔。”
朏胐闻到熟悉的鸡结香味道,缓缓睁眼。张天师的脸庞映入眼帘。 “师傅,弟子无能,不是那金山的对手。”
张义初呼了口气:“乾光洞已平,输赢并不重要。”
朏胐睁大眼睛:“可我明明是打输了呀。”
“那金山早就厌倦了人中大妖的狷介名头,这本是他少时激愤聊狂的话,谁知道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如今大好的机会的摆在眼前,正合假死脱身。但他太好面子,伏龙山上他遇到修成《太平洞极经》的你,像极了少年时的我。金山想起当初在大内输给我,一时心思浮动,才下了重手。但不伤你的性命,以此来敲打我。”
“哦。”
张义初见朏胐神色失落,哈哈笑道:“金山此人,格局太小。只有把弄世道的野心手段,没有叩荡人心的气魄心肠,你天生赤子,是道法的奇才,早晚能超越他,这点小小挫折,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