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希勾勾嘴角笑笑道：“好啊，您要是想知道，臣妾就事无巨细地说给您听。”
张太后眯了眯眼，杨晨希看她的模样是不打算让她起身了。
“那好，你告诉哀家，你弟弟的死是如何令你怀疑到哀家头上的。”
“因为公主，您多此一举地把她的小产扭曲成早产，然而具体是什么症状一问便知是假。然后您那位虚荣的打手把如此珍奇贵重的簪子戴在头上替您办事，未免也太引人注意了。问一问琉鸿斋的老板，顺藤摸瓜，您的仁寿宫也就不难猜了。”
“就这样？”张太后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什么叫就这样？就这么点事儿让她跟公主简直心力交瘁夜不能寐胆战心惊好长一段时间，但却摄于权威，最终只能止步于此。
“什么叫做就这样？”杨晨希不由得提高声调反问，“不然您觉着该怎么样？”
“哀家以为你那无孔不入的丈夫动用了锦衣卫替你报仇呢。”张太后冷笑了两声说，“现在想想，他也不敢吧？”
“事实上，出事后三天不到他就发现所有证据指向仁寿宫了吧。”杨晨希应忍不住开始胡诌吹牛，“他只是不想给皇上惹麻烦。”
“那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谢谢夸奖。”
“不准再用这种口气跟哀家说话！”张太后突然怒吼起来，气的胸脯都在剧烈起伏，“哀家已经容忍你很久了！别给哀家得寸进尺！哀家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了吗？”
“好的知道了。”
杨晨希刚说完就忽然听见某处传来一声怪响，很轻很轻，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好像有人噗嗤一声偷笑了，这种地方有这种幻听真是太诡异了。
“看着哀家！”张太后又咆哮了一声，杨晨希赶紧照做，又听她继续怒道，“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样跟哀家过不去有什么后果吗？到头来你什么都得不到！”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太天真了。我那时候还以为调查的过程中一定能掌握跟你罪行有关的物证或者人证之类，只要有这些别人就不能无视你做过的事，可是……”
“可是哀家是太后，你……？只是一个被养在深闺的无名妇人，你有什么能耐制裁哀家呢？你能靠谁制裁哀家呢？真是可笑可叹啊！”
“我听说太后您最近已经十分倒霉了。”杨晨希还是忍不住多话了，“您的族人几乎死光了，您在宫里的地位每况愈下，您曾经领导过的武宗旧臣罢的罢贬的贬，死伤惨重，您苦苦支撑那么多年，只靠着手上仅有的能用的几个人，现在，他们也都全部死亡，您知道接下来您可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吗？”
“哦？你说说？哀家听着。”
“不会有人问您的罪，更不会有什么国法来惩罚您，您依旧会是尊贵的昭圣太后，然而也仅止于此了。”
张太后眯起了眼，问：“什么叫仅止于此？”
“这个偌大的宫中，您不再有朋友，有亲人，更不可能有爱人。您接下来的时间会被永远困在这个宫中，无人考虑您的喜乐，无人在乎您的感受，无人过问您的生活，再没有人与您进行真正的交流。您就像一只被以高价买来的金丝雀，死了病了浪费钱，于是着人每日按时喂食，然而旁人连见您一眼都懒得，就把您挂在某个不碍事的角落，喂饱了您，随您自生自灭。”
“不！”张太后突然站起来怒吼了一声，把杨晨希都吓了一跳。她从榻上跳下来快走几步来到杨晨希跟前，杨晨希简直以为她要过来扇耳光了。然而张太后冲到她跟前时全身突然僵住了，然后就这么跟杨晨希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杨晨希才发现她眼底红了，胳膊在颤抖。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啊？”她一边说话一边摇着头，“如果不是我，他朱厚熜能有今天？冲着他能坐上这万乘之尊的位置，一辈子感恩戴德是理所应当的！我乃是先皇明媒正娶的皇后，而那个姓蒋的，再如何也不能改变她从未嫁过皇帝的事实！我只不过是在提醒她这一点，人不能忘本，对不对？可朱厚熜那竖子忘恩负义！竟还想唤我皇叔母！我是太后！永远都是太后！无论谁也不能改变！”
“您用不着那么激动。”杨晨希揉了揉耳朵说，“您现在也确实是太后，没人剥夺您的尊号。”
“对，我确实还顶着太后的名头。可就因为他朱厚熜做了皇帝，她一定会让她母后凌驾于我之上，他现在就已经这么干了！”她说着喘了口气才又继续道，“就在今年……皇上在我的尊号上加了尊安两字，在蒋太后尊号里加了‘康靖贞寿’，这样一来……我们的尊号都是八个字……皇上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她那藩妃出身的母亲变得和我一样了！可笑！照这个势头下去，他们母子俩终有一天要把我踩在脚下，那时候我就和被抛弃的废妃没有两样！”
“然而从今往后你的仁寿宫也会和冷宫没有两眼！”
“那是因为我没有料到你这个贱人会出现！”
“您非要骂，也是骂错人了，您大概没有勇气冲着皇上这样骂吧？”
“……皇上？明明是你……”
“您不是也吃惊我一介无知妇人如何能做到这个地部？那是因为掌控事件的本来就不是我，而是皇上。”
杨晨希说起这话时面上几乎毫无表情，双眼直视着地面仿佛只是在照本宣科。
“难道不是你帮了皇上大忙吗？”
“您想多了。”杨晨希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说，“以皇上手上的资源怎么可能需要我帮助，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他帮助我。写作帮助，读作利用。连我丈夫查到仁寿宫就不敢查了，你觉得是谁给我的勇气能让我摆脱你的走狗活到现在。”
“……万鹤龄？是你杀了他？”
“不不，只是在他想弄死我的时候，找了个机会让他动脉喷血而已。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落入了另一个的掌控，而我和公主两人憋住了劲儿，本来是无论如何也查不下去了，我想我会出现在您面前不是偶然。”
“当然不是偶然！你没有做那些事害的我沦落至此，我能把你找来吗？”
杨晨希觉着她可以放弃解释这个概念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从这里脱身离开。
“那，太后娘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想见我是因为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害的你，对吧？”
“是啊，还想见识见识你是个何等人物。”张太后说着往回走了几步重新靠着枕垫坐下，微微一笑又说，“可我还是不能相信，万鹤龄的身手放在锦衣卫当中也是百里挑一的，你怎么就能伤得了他？”
“他和其他男人一样，败于轻敌。”杨晨希弯唇一笑说，“如果我是个男人，他说不定还不至于这样。”
“哀家开始有点佩服你了。”张太后终于记得回复自称，一只手撑着侧脸说，“别的不说，面对这样的事还敢下手去查，想必也是胆略非凡。可你也只能如此了，此事将会无疾而终，不错，我确实占不到好处，可你也别想得到一丁点便宜。”
“我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我弟弟，而他现在已经死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杨晨希苦笑了一声说，“我听说您也曾为了您的弟弟奔波劳累，不惜跪下求人，我想您多少还是能够理解的吧。我弟弟他……他四年前得了痨病，无法治愈，病情越来越严重，严重到父母不准他出门，宁可用药吊着他把他放在家里等死的地步。可他听了我的建议，还是选择离开家门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可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出去竟会碰上正在寻找牺牲品的汪成林。”杨晨希说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了落泪的冲动，才继续道，“他刚刚被治愈，刚刚以为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以为自己进了太医院就能精进医术，实现成为国手的愿望。我提醒过他我和外子可以帮他不少，他全都拒绝了，他还想着凭自己的实力开拓一番事业……”
说到这儿杨晨希又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张太后，突然笑了。
“你根本没有意识自己造了什么孽，对吧？”她问。
“哈哈！哀家造孽！”张太后大笑起来，“如今哀家也懒得睁眼说瞎话了，真造孽的是哀家那逆子！他狎乐宫廷，随心所欲，沉湎豹房，南巡作乐，最后疾发而崩，也没留下一个继承人！他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事就是杀掉了刘瑾这个老畜生！最不该做的就是后妃成群却没给哀家留下一个作伴的孙儿！”
张太后嚎着嚎着泪水便从脸上淌下，一只细瘦的手死死揪住了胸前衣襟颤抖不已。
杨晨希看着她的样子，知道自己再不做什么就要被悲愤不已的太后当泄愤对象到大霉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转移张太后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