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肉。
这是阿茶的第一印象,薛长锦身上那人仿佛就是一大坨肥肉,一边动一边摇晃全身的肉,而且……为什么他脸上还戴个罩子?
那是眼罩,那个胖子……瞎了一只眼。
瞎了一只眼的胖子?会是谁?阿茶全身僵着没法动的情况下脑子在飞快地转,家仆嚣张跋扈淫胆包天的独眼胖子……难道是……难道是……
严家那位……?
天哪……阿茶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这个和薛长锦偷情的人是严世蕃?
想及此处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猛然惊觉自己得赶紧走了!
屋里两人似乎动作停了一停,阿茶赶紧四肢并用爬到门口,推开了门。
她慌乱之下也顾不得那门是非得轻而又轻地推才会不发出这种刺耳的吱呀声的,这声音一旦发出,在这只有暧昧之声的屋子里格外刺耳,阿茶心知不好,也不再缩手缩脚,站起来跨过门框就往外跑。
“谁!”屋里严世蕃怒吼了一声,把阿茶吓得是魂飞魄散,只顾狂奔。
她仿佛还听见身后严世蕃在哇哇咧咧怒吼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只能跑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用尽了平生力气在夺路狂奔。一口气跑出姑子庵后,她只觉还不能停,只不过突然如此剧烈的运动让她这个早已不干粗活久居深闺的人来说有点吃不消,跑了几步她捂着胸口喘得嗓子发辣,只能先缓两步,停下了喘口气。
“哎!前面的!”“别跑!站住!”
阿茶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后面跑着,几个人伸手指着她边跑边吼,还有两个人阿茶认出来的,不就是在客堂里差点跟他们起冲突的那两个吗,其中一个还玩核桃呢!
阿茶不敢耽搁,立马拔腿就跑,她总觉得现在不该如此这般,怎么会弄成这样,可一边逃命她一边也实在空不出脑子去细究,总之先保命再说吧!
街上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场追逐,三三两两停下驻足观看一群壮汉撵在个清瘦妇人背后边骂边追。
阿茶已经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了,她巴不得引起大骚乱,把官差吸引过来才好,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追兵在后边推推搡搡,有人惊声尖叫,也有人大声呵斥。阿茶脑子里一片混乱,不停地撞人和被人撞让她浑身痛到麻痹,脚步越来越趔趄越来越迟钝。
街市上十分喧闹,她都分不清哪些是追兵的脚步声了,身边的人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无人围观,无人指点,也许是……甩脱了吧。
阿茶不敢停下脚步,趔趔趄趄地跑着,只不过已经很慢很慢了,她边跑边擦着眼睛里糊住的汗,心里估摸着还有多久到陆府。
忽然胳膊上一疼,阿茶回头看去,只见个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半个身子来扯住了阿茶的胳膊怒道:“抓住她了!快来!”
阿茶立时慌得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来人哪!帮帮我!帮帮我!”
路人们立刻又被吸引过来视线,然而更多的严府家仆追了上来,阿茶感觉自己的胳膊顿时被三四个人掐住,疼的头皮发麻,脑袋断片,只是不断地挣扎呼喊,蹬腿挥手,只一心希望着能有人站出来说句话也好。然而直到她精疲力尽,还被打了好几个耳光,强拖了十几步远后,委实是浑身脱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几个男人架进了偏僻的小巷子。
陆炳就那么不经意地一瞥,就发现了非同寻常的迹象。
路边那个茶摊子上有客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低着头压着嗓子不知在讨论什么,如果不是他这样敏锐的人怕也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发现主子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路边,还特意放慢了马蹄的步伐,六安赶紧开口解释道:“老爷,小的听说前几天这摊子上本来特别受欢迎一说书先生,今儿早上被人发现横尸在南街上,被打得都不成人形了。他那婆娘小儿趴在尸体上嚎哭得整条街都听到了,听说还要去顺天府击鼓鸣冤呢。”
“暴毙?怎么回事?”陆炳皱了皱眉,又望向那茶摊。
“不知道哎,私底下都传闻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散布谣言污蔑一位贵人,但是到底是……”
正准备滔滔不绝的六安突然注意到,他的主子压根没在听他说话,他已经勒住马扭头定定地望着茶摊上,他自己只顾着说话走路,差点走得比马头还快了。
于是他也顺着陆炳的视线望过去,正见到一番怪异的景象。茶摊子上坐着个道袍洗的发白,鬓发灰白散乱的老道士,他分明是在看着他对面那个茶客,然而手臂却直挺挺地伸出来,手指指着陆炳。
不偏不倚,直挺挺指着街上骑着高头大马的陆炳。
“这老头怎么回事?”六安一脸不快歪着嘴道,“老爷,我去教训教训他!”
“慢着。”陆炳伸手制止了,六安只好老实牵着马,看着主人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扔给他,自己则往茶摊子走去。
六安只好牵着马往别处找马槽去了,陆炳径直步入棚下,那瞬间整个摊子上都安静了,鸦雀无声。
那老道士的手指差点儿就戳到了陆炳胸口,没错,他的胳膊还会随着陆炳的位置一点点抬高,就是那么准确无误地指着他胸口。还是没有回头。
他同桌的两个茶客都已经面如土色手无足措了,其中一个伸出手想把老道士的胳膊压下去,然而那老道士挣脱开他的手问道:“急什么?我指给你看的人你看到了吗?此人远远而来我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你看清楚了,他是不是骨透戾气,面相不善,若是,那便是了。”
“请大人恕罪!”两个茶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陆炳不紧不慢地走到老道士跟前坐了下来,抬眼一看才发现,这老道士两眼目覆白翳,是个瞎子。
“啊,原来如此。”那老道士放下手说,“贫道见过陆佥事。”说着他站了起来从容行了个礼。
“陆……陆大人,您要什么茶?”小儿忙不迭端了一整个盘子的各色茶种奉了上来。
“不用,都下去。”陆炳轻轻摆了摆手,两个茶客这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小儿再转头一看,摊子上的人立时就走了大半,几乎是瞬间内就冷清了下来,也不知道这般跑了的人结算了没。
“你还站着作甚?”陆炳厉声一问,吓得那小儿差点儿把盘扔了,忙不迭道歉后便转身一溜烟跑了。
“坐。”陆炳说着自顾自斟起了茶,声音不大却有不怒自威的魄力。老道士也不多言,乖乖坐了下来。
“刚才你的同伴问了你什么问题。”陆炳端着茶杯发问了。
“那不是我的同伴,大人,那只是萍水相逢的茶友。贫道平日里常流连于茶摊酒肆,为人卜卦占相,因此那二人就今早横死的说书王先生一事,请教于我,问我是否从面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你的意思是是我杀了他。”陆炳说完端起茶浅呷了一口说。
“既然大人都坐到贫道跟前了,那狡辩在无意义。”老道士顿了顿,又说,“贫道能看见您身上血腥难掩,煞气逼人。”
“那如何确认我就与那说书人之死有干系?”
“因为,他就在您身后站着。”
饶是陆炳也不由得身上一凉,微微眯起了眼睛。
陆炳勾了勾嘴角,故作无谓状道:“是吗?他想索命?”
“不,若是如此您早已命丧黄泉了。”老道士颔首道。
“有意思,此话怎讲?”
“大人,贫道说的并非是亡者的冤魂在跟着您,而是您的煞化作了牺牲者的模样,被贫道瞧见了罢了。”
“何为煞?”
“大人,您有时候会不会疑惑为何自己身边总有人不断死去,越是亲近越快遭厄横死,几乎无有例外,随着您年岁渐长,此种情况只会越发厉害,越发不可收拾。”
陆炳微微瞪大了双眼,却仍不动声色,面上看着只是神情僵硬了些。
见对方沉默,老道士叹了口气,继续道:“贫道虽双目俱盲,却更加能够察觉常人所不能目视之物,师父曾言吾等修道之人最忌便是泄露天机妄议命格,可既然大人都找上门了,也许这也是天命吧。”
“你是什么意思。”陆炳压着嗓子沉声问。
“大人,您不介意您身后下一个煞形,再变成您最亲近的人吗?”
道士那一片漆黑的世界中仍察觉不出眼前男人有什么动静,直到他异常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细之又细的细响,那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干涩。
“啧。”
陆炳闻到了咬破唇散发出的血腥味,也察觉到自己手上茶杯的裂痕,他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嗓子有些酸痛了,才开口道:“远离……就行了吧。”
“大人,所谓命格,您以为是这种程度的改变就能逆转,影响的吗?”老道士冷笑了一声说,“但凡是曾牵扯进您生活中的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这噬命伤类的天煞命格,会让您绝亲绝缘,断子绝孙,直至您一命归西,进入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