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寿宴过后,萧夜辰又去清乐坊找过曲倾歌几次。
有时候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有那么两三次,他想拉着倾歌去闹市玩儿,一次去酒坊,倾歌皱着眉头,给他们闹得脸色不好,闷闷不乐的回来,萧夜辰也没多说什么。
还有一次拉他去妓院,曲倾歌说什么也不去,最后反倒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萧夜辰仍旧没说什么,摇着扇子,带着众人就这么走了,倾歌看到了他腰间挂着一串玉珠手链。
再后来,萧夜辰还是来,听听曲,喝喝茶。倾歌看着他,没多少话说,只望着他腰间挂着的手链。
渐渐的,萧夜辰就来的少了,起初是每天都来,然后是三五天才来一次,最后便不来了。
曲倾歌也不知怎的,时常就望着那木窗木门出神,惊醒时望天,已是酉时。
乐老板若在门外唤他一声,心底总是莫名的一紧,像是在期待什么,可一听到哪家哪家老爷少爷来听曲儿,他就没了兴致,胡乱搪塞着只想在屋里待着。
乐老板笑过他。
“这如今的公子爷,哪个不是流连花丛,见一个爱一个的?他能坚持这两三个月,已经对你是情深义重了。赶紧的收拾下,还有客人等着你呢!”
曲倾歌没有理会,又无精打采的等了几天,说是等,他自己都未必能明白在等什么,只当是六月初七将近,有些莫名的烦躁。
六月初三,这天下着小雨,阴沉沉的,他正靠在窗前发呆。
屋外掌柜的似乎喊了他许久,他都未曾听见。
算算时间,离行动只差四天,但自己如今的状态实在不好,心不在焉,总是愣怔出神。
该出去走走。他是这么想的。
屋外似乎嘈杂了一阵,不待他皱眉,木门被一个酒气熏熏的男人拉开,小厮在门外“哎哟哟”的直叫唤,最后被那男人不客气的瞪了一眼才悻悻离开,末了看了倾歌一眼,眼中满是怜悯和无奈。八壹中文網
曲倾歌起身望着那男人,神色未动。这样的公子爷他是见过的,但这么不客气的闯进伶官屋子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毕竟伶人不比妓倌,一般来此寻乐的客人不会这般放肆。
那男人见了他,咧嘴一笑,打了个酒嗝,简直臭气熏天。
“未晞,我可等你很久了,之前一直是叶申那家伙霸占着你,现在他有新欢了,你也该来伺候伺候爷了!”
曲倾歌听到“叶申”二字时,心念微动,竟跟着有了一丝波澜,再听“新欢”二字时,心中却隐隐一沉,说不清什么滋味。
就在他愣愣出神之际,男人已扑了上来!
老实说,曲倾歌清清瘦瘦的,和这虎背熊腰的男人实在比不得,怕是这么压下去连骨头都能散架。
然而眼看就要整个儿压倒,曲倾歌眉心一颤,就着男人扑来的势头往后退了半步,伸手准确无误的扣住了男人的尺关穴,翻手便将他整个儿的转了一圈,仿佛在调*-*教一个笨重的木偶。
男人被他扭住了手,挣了半晌脱不开身,便开口大骂起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忍耳闻。倾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指间施力眨眼间就让男人痛的冷汗直冒,再骂不出半句话来,转而变成了求饶。
怪只怪男人运气不好,此刻倾歌心情不佳,正碰上了钉子,也就毫不客气往前一送。木门开,男人被他这一送推得踉踉跄跄的摔了出去,径直滚下了楼。
痛呼声未落,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曲倾歌眼底微亮,心弦一动。
“这是演的哪出?”
“叶公子。”
曲倾歌忍不住轻笑起来。
萧夜辰朝他招了招手,几步上了楼,还是那熟悉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气。
“那人怎么了?摔得挺惨的。”
曲倾歌接过他扔来的外袍,不以为意道:“轻薄之徒给些教训而已。”
“他轻薄你?”萧夜辰手边的动作顿了一下,不待倾歌接话,他转身就拉开了木门。
那开门声响得刺耳,整个一楼的声乐都停下了,伶官和曲客纷纷看了过来,鸦雀无声,只有那醉酒的男人还在哼哧哼哧的喊疼。
萧夜辰冷眼扫过,目光落在他身上。
“拖出去,好生教教他规矩,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撒野的。”
沈宁三人转身看了过去。
那醉酒男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脸诧异。只看沈宁三人缓缓靠了过去,将他围在了中间,背着光脸上黑漆漆的看不清神色,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凶戾。
沈宁捏了捏手骨,朝他咧嘴:“这位客官,咱们爷想请你出去谈谈,赏个脸吧!”
“什么?”
那人被沈宁三人拖了出去,刚到清乐坊门外,就转变成一阵阵哀嚎,惨不忍闻。
萧夜辰满意的关上门,见倾歌在笑,心情大好。
“他要再来,你找我,我把他打残了。”
曲倾歌忍俊不禁:“你怕不是更像个地痞流氓。”
“有什么关系。”萧夜辰还像往常那样点了几个曲子,靠在案边闲散自得。
他闭目听了一会儿,忽然翻身坐起:“未晞!”
曲倾歌抬头。
“你怎么看我的?”
曲倾歌微微哑然,一时无措,手边拨错了琴弦,转为一个奇怪的音,顿住了。
“叶公子这话是何意?”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好不好?喜不喜欢?”
这话问得直接,曲倾歌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顿时有些异样,不自然的低眉,没有再看他,只注视着那一根根琴弦。
“叶公子自然是好人,谁人不喜欢?”
“哦?那你喜不喜欢?”萧夜辰两眼一弯凑了过去,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挑起了曲倾歌精致的下巴,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似乎想从对方的神情上看出答案来。
曲倾歌没有立刻回答,只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调笑的眉眼,望着那双眸子中包含着的自己,几乎就有那么刹那的失神。
等了好一会儿,曲倾歌迟迟没有给出回答,萧夜辰也没有问出什么头绪,挠了挠头倒进美人靠里道:“连你也不说话,是不是我最近真的倒霉,还是说魅力下降了,她怎么也不理我,怎么和她套近乎都爱理不理的。”
曲倾歌看向他,这句话意有所指,他在说谁?
“未晞,你说一个刚烈如火的姑娘,恋爱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世上人有千万相,猜不透。”
萧夜辰突然来了兴致:“我遇上个姑娘。初次见面就是一顿打,一直没个好脸色给我,后来我不时去找她,原本想看看她是不是待人都这个模样,说不定是装的呢!接触的越多,我发现她这人特有意思。”
“如何……有意思?”曲倾歌语气有些闷闷的。
“我约她出去玩儿,平日里姑娘们不敢去的,她通通没问题,豪气的差点儿把那些个大老爷们儿都比下去。你知道么,有几次我装神弄鬼吓她,谁知她面不改色,反倒吓了我一跳。”
曲倾歌低着头,轻抚着琴弦,连他自己都未察觉,那双一向沉稳的手,此时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
萧夜辰从腰间取下那串玉珠手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回味了许久道:“她和我见过的姑娘都不同,如果说寻常姑娘是纯色,那她一定是五彩斑斓的!哎!未晞,你想不想见见?”
曲倾歌指间拨出两个淡淡的音节,心头仿佛压着块巨石,喘不上气,只低声道:“那是你的事,我见她做什么。”
见他态度忽然冷淡下来,萧夜辰有些诧异,怎么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了?
以为是他不愿,便没再说什么。
屋中有些沉闷起来,曲倾歌信手在弹,叮叮咚咚的曲调带着些涩涩的味道,一如眼下的气氛。
萧夜辰喝着酒,看了几眼倾歌,对方一直没有看他,眼中仿佛只有手下的古琴,神色淡然,不带丝毫心绪,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突然有些郁闷,说不出原因,原本是件高兴的事,可如今说出了口却发现似乎并不如预想的开心。
后来直到萧夜辰离开,两人之间也没有太多的对话。
关上木门,倾歌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
依着萧夜辰以前的性子,两壶酒或许都不够,今日却只喝了半壶不到。
窗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叩响。
木窗外,黄泉蹲立在窗沿外的屋檐上。
“如何了?”
黄泉点点头,低声道:“扶青回来了,一切如常,初七那天石安然行程未变。”
“石如烟的行踪呢?”
“她是庶出,并非石夫人之女,据说和石夫人的关系处得并不好,所以从未去北坡。而初七当天,她约了萧夜辰去巽安马场。”
“……萧夜辰?”
“据说萧夜辰追了她半个多月,东市的人都知道,萧夜辰看上了石将军的千金。”
“……”
萧夜辰指的女孩儿就是石安然的女儿,石如烟。
曲倾歌此时心情十分复杂,百般也不是滋味。
原本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堵在心口,想借着石安然的任务支开注意力,冷静下来了结此事,可偏偏又和他萧夜辰扯上了关系,心头的烦闷如何也挥之难去!
这怎么到哪儿都有他萧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