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心。”黄泉只一句话,皱了眉头。
申屠远沉吟点头:“往日都是我们行动,多少有人照应,这次你单独潜进吏部侍郎的府邸,身边还有个萧夜辰,实在危险。”
坐在桌边的莫陵亦看向窗边那人道:“进了那道东宣门,便由不得你来去自如。无论如何让黄泉跟着,他是暗卫,功夫也好,让他扮作小厮有个接应总是放心。”
曲倾歌摇头:“萧夜辰见过黄泉。他可不比其他皇子好糊弄,黄泉在东宣门外接应即可。”
“可是——”
“放心,东宣门内也并非只有我一人。”
这话的确不假,曲倾歌在北潇四五年,眼线细作遍布北潇各地,在燕京皇都脚下,政权集握之地,更不会有所疏漏。他不会容许自己有丝毫偏差,这场博弈容不得错子,一子错,满盘皆输。
曲倾歌说一切他皆有部署,黄泉三人便再无多言,只听从安排。
三日后,萧夜辰不知从哪儿摸来两壶竹叶青,锦衣羽冠少了几分痞子气。
曲倾歌则穿了一件月白衣袍,上面行针织云苏绣暗纹铺落了整件,像是一张山水画,整个人反倒多了些尊贵的气息。
萧夜辰遥遥看了一眼,愣了半晌,最后一挑嘴角仍旧乱七八糟的迎客上去,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往东宣门里走。
“我有些嫉妒,见余兄那小子罢了,穿得这般好看做什么?把我都比下去了。”
“东宣门内是权贵重地,未晞言谈举止还是有分寸的,能沾叶公子的光进这东宣门,未晞已感激不尽。”
“至于么?这东宣门不是想进就进的么?”
话音未落,城门的士兵看了过来,原是要拦的,可一见萧夜辰,伸出的手便缩了回去,哐啷一下单膝跪地。
萧夜辰目光微挑,带着些锐气,他暗自朝曲倾歌看了一眼,后者神色不惊,半分也未觉得不妥或是诧异。一般权贵朝臣怕也没这么大礼,寻常人都该疑惑一二。
但曲倾歌没有,他淡淡的看着前方,意识到萧夜辰看着他时便笑了笑。
“你不奇怪?”
“奇怪什么?”
“宫城守卫向我下跪呢。”
“跪你?”曲倾歌朝身后给了个眼神,“守卫跪的难道不是那车上的人?”
萧夜辰随他看去,就在他们方才走过东宣门后不久,远方嘎吱嘎吱驶来一辆马车,车边呼啦啦围了一圈人。
萧夜辰一眼就认出,那是八皇子的马车,自己那个十二岁的八弟萧文轩。
那马车来的快,不过多久便要与他们擦肩,为首两个侍卫已注意到了萧夜辰二人,正要上前,萧夜辰立刻拉着曲倾歌往右拐到了城门一侧,干脆不理他们,飞快就溜到了许远。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礼到一半,话到嘴边,生生被挡了回去。
车内的小皇子撩开窗帘探出头来,那是张和萧夜辰有几分相似的脸,却带着稚气和青涩,开口更是如小夜辰一般。
“怎么了?停什么?”
“回八皇子,方才的是三皇子……”
“三哥!”萧文轩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几乎要探出半个身子,使劲儿朝左右寻找,“三哥呢?三哥在哪儿?”
他这一探身子可把左右下人吓了一跳,忙围上来生怕他摔了,要知道这可是太后最宠的皇孙。
他自小喜欢黏着萧夜辰,总喜欢他从边塞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也爱听他胡吹乱编的故事,萧夜辰做什么,他就爱跟着。
有几次滚的一身泥,摔的满身伤,太后是心疼,可没少责罚这些侍卫侍女。
萧夜辰近几年回朝了,却并不爱留在宫里,总往东市西街跑。他常年在边塞,又闲散惯了,皇上管不住也懒得管。
这就苦了萧文轩,每天都盼着三哥回宫里陪他说说话,一有机会就抓着不放。
最近萧夜辰迷上了清乐坊的未晞,这枯燥无味的宫城里哪里还留得住他的人。能守着每日向父皇请个安就算他懂规矩了。
望了半晌没见着人,萧文轩的小脸沮丧了起来,愤愤拉上窗帘。
“骗子,三哥不在!我要三哥!”
“早上你们说要带我去东市找三哥的!没见着!眼下又骗我!我要告诉父皇去!”
几个贴身侍候的宫女立刻上去哄了起来,好说歹说这车队才缓缓又动了起来。
远一些的小路上边,萧夜辰有些无奈,直到那车队走远,他才敢重新窜到大道上,摸了摸头。
“是皇家?”
“那是我……啊不,那是八皇子。”
曲倾歌笑:“你躲着他?”
“怎么会,他爱黏着我,若是被他逮住,怎么找余兄去?”
“看来叶公子和皇室关系挺不错。”
“可不是,我跟谁关系不好?”
东宣门里的世界和东市略有不同,少去许多纷扰嘈杂,热闹不失优雅,却又夹杂着些许官场铜臭和政权腐臭。
这一点北潇和东郃并无不同,曲倾歌不喜欢却又不可避免。萧夜辰倒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一直在跟他吹嘘自己怀里的竹叶青,那可是寻常人家喝不着的,闻都闻不着,号称皇家御酒。
东宣门沿着主街一直往东,风景愈发典雅,宅院也愈发富贵,靠近重午门更是器宇不凡。
曲倾歌望着重午门那几道沉重的铁门微微出神。重午门后便是皇家外院了,越过重重宫门就是北潇的皇族,平民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萧夜辰见他发愣,揽着他往右手边的巷子走,笑道:“那深宫内苑有什么可看的,这边就是余兄府邸了。”
吏部侍郎住的地方,可以看出余舒扬是个喜欢静的人。
整个院子就像一片小花园,曲径通幽。府上的下人也不是很多,都低着头,手脚轻慢,俱透着股宁静。
不过再安宁的地方,有他萧夜辰,必定就热闹起来。
一声突兀的高喊打破了所有宁静。
“余兄!说好的赔你两壶竹叶青!不出来见见我?”
“美酒配美人!我可带了份大礼啊,你不出来我可带他走了!”
说归说,闹归闹,人家毕竟是皇子,余舒扬一介文臣与他关系再铁那也是君臣。
“你几时能像个正常皇——未晞!”
余舒扬高兴,要上前拉他。
萧夜辰拦着他。
“哎!干什么,明抢啊?”
“上次寿宴我母亲未能见到未晞,遗憾的很,你怎么如此不厚道?原以为军旅之人性子豪气,你怎么……”
“未晞你看,我说他小气吧!”萧夜辰揽着曲倾歌坐到正席,“行了行了,今日这不是带他来了嘛,瞧你那小气劲儿,这还有两壶竹叶青,够不够在下赔罪啊?”
余舒扬脸色讪讪,看了曲倾歌一眼,尴尬的轻咳一声旋即朝萧夜辰拱手行了一礼。
三皇子来府上做客,余母立刻传唤下人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又听闻余舒扬一直夸赞琴技绝伦的未晞来了,更想着把人留在府上好生聊聊。
余母换了身衣裳就急匆匆到了客厅,一见萧夜辰便屈膝行礼:“这可是府上贵客,舒扬一向目无规矩,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萧夜辰脸上有些局促,向来受不了这些繁文礼节,摆手笑了笑,拉着余舒扬低声道:“未晞可一直不知我身份,别把人吓着。让你娘赶紧收住,哪有吏部侍郎生母朝商贾的儿子行礼的?”
余舒扬只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在他不耐烦的推搡下这才向母亲低声说了几句。
余母会意,掩嘴而笑,看向一旁静默而立的曲倾歌。
“你就是未晞吧?”
“余老夫人。”
余母笑道:“是个懂礼数的。听舒扬说你琴弹的好,我也是好乐之人,今日既有缘见了,也不必局促,正想着和你探讨一二。”
萧夜辰撇嘴。
余母看在眼底,笑弯了眼:“叶少爷就不要和我这深闺妇人抢了吧。”
“自然。”
余母心里乐,拉着曲倾歌就往后院去了,一边走一边说前几日托乐官给她新谱的曲作修改,可探讨了许久都不尽如意,总觉得有些个地方听着不顺。
曲倾歌临走前望了萧夜辰一眼,见他暗地里摆了个哭脸,无声而笑。
被余母拖走倒也正好省了他借口离开萧夜辰的功夫。对付一个深闺妇人,倒是比应付萧夜辰容易许多。
真说起来,萧夜辰是那种心思深沉的,所谓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说的便是他这种人。
相较而言,余母就单纯的多。
客厅内,下人端上了去年太子赐的白玉酒具,配上宫廷御酒倒是再好不过。
余舒扬望着对面的锦衣皇子问:“回来几年了?”
“约莫四年了吧。”
“皇上一直不管你?”
“管我作甚?他不是一直说军政分离么?武将不参政,我心里有数。”
“可皇上毕竟把你召回了燕京,你一向带兵惯了,京城的政局形势你接触的少,比你那几个皇兄差许多,一旦有一天撤了你的兵权,你还剩什么?总觉得这于你而言并非善意。”
“想让我做个闲散王爷呗,如今东宫有我大哥,做个逍遥王爷有什么不好?我还乐得清闲。”
“可是你那一身抱负岂不是可惜?”
萧夜辰眯眼,一拍手遣散了客厅所有小厮。
“你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我当你是兄弟,你可以肆无忌惮。可一旦涉及到党争夺嫡,我也保不住你。”
余舒扬抿着嘴唇,半晌低声道:“我是认真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当年南境形势不稳,皇上派你前去,这一去便再无缘朝政,否则这东宫的位子怕也未必。”
萧夜辰放下酒杯,杯底和桌案叩击的声响有些沉闷,也带着几分危险和警示。
“这些话,我劝你忘了,我只当没听过。再有下次,就算是我,也未必就恕你无罪。”
“我只是替你可惜。”
萧夜辰喝了一口酒,看着桌案边的竹叶青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客厅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尴尬,过了许久,一小厮在客厅前跪下道:“三皇子,大人,午宴准备完毕,老夫人请二位前去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