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些凉。
当马车行驶到回春堂前时,顾燕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件大氅披到了君子兮的身上,毛茸茸的触感碰到有些敏感的肌肤,君子兮下意识的回头,笑了下,“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顾燕月朝她和煦笑了笑,“不用,我在这里等你就好了。”
君子兮点头,也没有强求,很干脆利落的就跳下了马车,药堂前房门紧闭,却隐约可以闻到里面传来的阵阵药香。
她扣了扣门环,门环撞在木门上发出很沉的声响。
房子内由远及近传来一个男声,君子兮住了手,安静的等待门开。
开门的是药堂新来的伙计,并不认识君子兮,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后,才笑道,“姑娘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已经关门了,不看病了,请姑娘另寻别去吧。”
“我来找你们掌柜,就说故人来访。”
那伙计沉吟了一会儿,才颔首,“那请姑娘稍等,容小的前去禀告一番。”
“你去吧。”君子兮点头,转身就来到马车旁,微微踮脚跳开了帘子,“燕月。”
“嗯。”顾燕月应着,将手伸出窗外,摸上君子兮的有些冰凉的小脸,“要不你先回马车上坐着?”
“不了。”君子兮冲他笑了下,刚巧回春堂的掌柜出来,低着头,走到了君子兮的身边,“这么晚了,小姐怎么来了。”
“找你说个事。”君子兮转身走进了回春堂,“我们进来说。”
“是。”
不过半柱香左右的样子,回春堂的掌柜便亲自将人送了出来。
“看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查不到吗?”君子兮一上马车,顾燕月便用鞭子缠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过来,抱在怀中。
君子兮也没反抗,乖顺任由顾燕月抱着,“嗯,他们说,傅月刚入宫的时候,他们就吩咐人下来查了,可是得到的消息和你的一样,甚至他们顺着她身后的家族去查,也是能查出一二的,傅家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地方大族,衰落于三十年前,后来族里人纷纷离本家而去,散落在天南地北,傅月乃本家嫡女,自幼受尽万千宠爱,后家族凋零,被未婚夫退婚,一直为许人家,跟随父母隐居于江南一带,十五年前曾在江南救过顾琅轩,五年后被顾琅轩找到迎回宫中,一切皆有迹可循,就连傅月曾经的夫家,也都存在,可是……”
“好了,乖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顾燕月将人带进怀里,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顺带还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清浅的一吻,“就算是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了。”
君子兮发现自己想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傅月与她而言,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就是一个随时随地可能扑上来狠狠要她一口的人,藏在阴暗的角落,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她,可能还会揣摩着她的一举一动,这种危险的人,她是不可能放她在她身边呆着的。
放在顾燕月背后的手慢慢收紧,像是想在顷刻间把什么东西捏碎一样,但是她的脸上,却安详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半夜醒来,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子兮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
室内一片黑暗,唯有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微微照亮了脚底的路。
君子兮将手慢慢扬起,再要触碰到顾燕月睡穴的时候,突然止住,犹豫再三,还是点了下去。
她有些自嘲的想到,她活了十六年,曾几何时会这般顾虑一个人的感受了。
赤足下了床榻,君子兮将君子琊留在这里的安魂香翻了出来,拈了细细的一撮,为顾燕月点上。
很快,甜腻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寝殿。
君子兮取过一件黑色的斗篷,往身上一披,正打算翻窗而出。
一道黑色的人影,静静地站在了窗子口。
夙禹。
君子兮抿唇,“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守夜。”夙禹低着头,一板一眼的回答,“但是不知这么晚了,主母打算去哪里?”
“夜探皇宫,怎么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好。”夙禹回答的十分爽快,似乎转身就打算和君子兮一同夜探皇宫。
君子兮揪住夙禹的衣领,“你去了,燕月这里不要守了吗?”
“主子说过,一切以主母为先。”夙禹还是那副木头样,简直比容君欺负起来还要没劲。
君子兮挥挥手,毫不客气的嫌弃道,“找你我还不如找阿……九黎了,他轻功看起来比你靠谱很多。”
夙禹表情一噎,“主母,风云骑和十八骑这个……”
“这个什么!我去去就回,别给燕月说。”君子兮推开夙禹跳了下去,“带着你太累赘了。”
“哎,主母你去皇宫做什么?”夙禹不太甘心了追了上来。
君子兮止住脚步,“傅月,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要亲自去看看才安心。”
“我们查过,那人没有问题。”
君子兮语重心长的拍上夙禹的肩膀,“等你们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完,君子兮脚尖一点地,身姿轻灵的就跃上了树梢,夙禹刚追上去,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她的身影。
刚出君府往皇宫的那个方向跑了几步,见着后面没人跟着,君子兮一个转身就往驿馆的那个方向跑去。
刚从窗子口跃进房间,那个假扮她的人就在刹那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清楚后,行了一个礼,便立马退下。
君子兮从枕头下翻出专属于子桑微尘的面具,戴上后,才慢吞吞出了门。
刚一跨出房门,九黎和容君立马就跟了上来,“主子,你回来了。”
“嗯。”君子兮颔首,“阿初在哪里?”
“安亲王这个时辰,应该在房间休息。”九黎小声道,“现在都是半夜,除了你,谁还醒着了。”
“真的,主子我听说这女人熬夜熬多了,皮肤会变的特别差,要是顾燕月他喜新厌旧了怎么办啊?所以啊,主子为了您以后的幸福生活,这个点了,您就乖乖的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白天再说嘛!”九黎啪啪啪的直接张口,听得君子兮直接想找一个东西,堵在他的嘴里。
“你在罗嗦一句,立马给我打包回大秦去。”君子兮咬牙切齿瞪了九黎一眼,“去敲门。”
“主子,你明知道安亲王最讨厌有人在他休息的时候打搅他的。”九黎控制着自己保持很好的笑容,“不如主子你有什么事给我们说,明天我在帮你转达给安亲王。”
刚放在门环的手,突然垂了下来,“也是,走吧我和你们说也一样的。”
君子兮刚一转身,身后的门就自己从里面缓缓拉开。
房间内一片漆黑,唯有一点星火在桌子上跳跃。
君子兮的手扶上大门,“阿初?”
“嗯。”里面立马传来一个慵懒的调子,不觉得让人想起一片旖旎的景象来,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李清照)
然而事实,也是如此。
房间虽非通亮,但是依旧可以叫人看清此刻床榻上,那人慵懒横陈的风情,是如何的撩花人眼。
九黎和容君不约而同的全部后退一步,退到了房间外,低着头,脸色绯红。
君子兮回头瞪了两人一眼,脸上只差没有写上,不争气,三个大字。
“这么晚了,阿尘怎么来了?莫不是想本王了?”说着,百里云初身子往里面蹭了蹭,用眼神示意君子兮坐到他的身边来,“过来啊。”
君子兮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阿初,我和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呐,直接咱们大名鼎鼎的公子微尘亲自上门。”百里云初敛下失落,笑吟吟的问道。
“傅月,西岳的贵妃。”
百里燕月直了直身子,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好地,你怎么问起西岳的事情来。”
“她给我的感觉有些怪。”君子兮说起傅月的时候,突然间变得很烦躁,“其实我心里告诉我,傅月她没什么恶意,可是我脑子却告诉我,傅月她知道我的很多事情,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一直潜伏在我的身边,就等着一个时机,可以将我一口咬断气。”
百里云初自然是也看出了君子兮的不同以往的冷静,他很果断的下了床,身着单衣走到君子兮的面前,“你以前和傅月认识?或者你来过西岳?”
“不认识。”君子兮本来有些不确定,但是突然间就像是醒悟了一样,“我敢肯定我没有见过她的这张脸,但是你能确定这张脸就是她本来的脸吗?”
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百里云初,好似里面有一种渴求,渴求百里云初能认同她的想法。
“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好好下去查的。”百里云初倒了杯茶塞到君子兮的手上,“喝一些润润喉,别担心最多半个月,我一定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全部给你挖出来。”
“这倒不用,我只是想要她的真实身份,尽快。”君子兮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你身子不好,早些休息吧,我去一趟皇宫。”
转身刹那,百里云初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君子兮的手,“我陪你。”
“不用,阿君陪我就好。”君子兮将百里云初的手拂下,有些头疼的偏了偏头,“我听说北周那边朝堂上最近也挺不安分的,你自己小心些。”
“阿尘。”看着君子兮急忙离去的身影,百里云初蓦地喊道。
已经走到门边的君子兮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嗯?”
“这天下的锦绣河山,你可愿与我共赏?”烛火明灭,百里云初那一张妖精似的脸隐于黑暗间,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是从他语气中,君子兮却听出来一份郑重。
这是许诺。
她知道,只要她答应,那么这一生她将和他一同并肩高处,共看那帝业如画。
这是个很醉人的条件。
若是放在以往,她想她并不会拒绝。
这世间的名利太过诱人,没人会舍得拒绝。
只是如今,她有了她想要守护的,想要珍惜,是比那君临天下还要让她珍惜激动的事情。
想起那个被她点了睡穴的男子,君子兮的眉间倏然绽放出一片柔和来,只是无人得见。
“我不愿,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