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之中,君子兮隐约感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没有半分恶意,甚至还带着些珍视和亲昵。
就连床边人的气息,也是熟悉到令人心安。
被褥下的手指微微蜷曲,睫毛微微颤抖,有些粗粝的手掌挨近了脸,慢慢的抚摸着。
很温暖的感觉。
睡梦之中,她完全沉浸在这种让她心安的温暖里,不愿清醒,哪怕念头已经升起,却仍然固执着不肯醒来。
这是,执念。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可是不愿。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如今,她已是真真明白了这一句话的含义。
她的梦里有他。
可,只能梦里有他。
安魂香渐渐燃烧殆尽,甜腻的香味褪去,只剩下满室的冷清。
许是不太习惯,没多久君子兮就睁开了眼。
床边无人,室内亦无人。
许是自己臆想了。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将被褥又微微拉高,似乎还想再一次睡去。
食物的香味刚恰传来,君子兮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撑起了身。
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冷意瞬间袭上心头,脚趾蜷缩了下,立马又舒展。
“相思。”她喊了声,等待许久,却发现并没有人回答。
君子兮踩着冰凉的地面,跑了出来。
在绘有山水墨画的屏风旁,有一个清雅隽秀的男子安安静静的坐着,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粥,眉眼和煦的看着她。
没有半分怨怼,温柔的一如往昔。
“燕月?!”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身子不好,不能赤着脚在地上跑。”顾燕月淡淡训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一个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坐下。
熟悉的冷香和温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顾燕月心中刹那便涌起了无限的欢喜。
他所要的不多,只要她在,他就可以欢喜的像是得到了此生所有。
“燕月……”
“嗯,我在。”顾燕月一只手环住君子兮,一只手将粥递到了君子兮的嘴边,“刚熬好的,听说你一夜未眠,现在醒了吃些点清淡的刚好合适。”
清香的白粥味扑面而来,君子兮接过碗,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所有的思绪,顾燕月转动着轮椅,朝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到了床边,顾燕月并没有将人儿放下,君子兮也没有自己离开,两人就这般坐着,悄无声息。
没过一阵子,君子兮开了口,“燕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昨日,子琊从驿馆进去,却没有看见人出来,却在君府发现了他,想让人不怀疑都难啊!”
“是啊,那么明显。”君子兮端起白粥吹了几下,舀了一勺递到了顾燕月的嘴边,“你肯定也没吃东西,我们一起吃吧。”
顾燕月也没客气,直接张嘴吞下,将人又往怀中抱了抱,“阿宁,跟我回家吧。”
“我在哥哥这里挺好的。”君子兮自己吃了一口,又塞了一勺给顾燕月,“而且,哥哥这里环境安静,我想好好休息几日。”
“我搬过来陪你。”顾燕月亲了亲她的鼻尖。
“我可不想被你父亲追过来说一顿。”君子兮笑了下,“就这样吧,挺好的。”
“你不是说我就算离开,你也要知道我在哪里吗?现在你知道了,燕月,我们……”
“我不愿意。”顾燕月打断了君子兮的话,“我之前这样说,只是为了稳住你,阿宁,我不想离开你,一点都不想。”
“可是……”君子兮笑的眉眼弯弯,“人生在世,总是要有分开的这一天的。”
“再无生离,唯有死别。”
死别……吗?
当君子琊回来后看见顾燕月的身影出现在长生殿时,那脸色的怒火,几乎都快掩盖不住。顾燕月神色淡漠的直视着他,似乎也已经有些动怒。
君子兮有些尴尬的拉了拉顾燕月的手,撒娇道,“燕月,我想吃桃花糕,你遣人帮我去买些好不好?”
顾燕月回眸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十分宠溺,“好。”
君子琊几步走过来打掉顾燕月的手,“男未婚女未嫁,还请世子自重,别坏了舍妹的清誉。”
“阿宁是我三书六礼娶过门的,哪里是男未婚女未嫁?”顾燕月冷冷一哼,显然不满意君子琊的说辞。
“那你可有一纸婚书?户部上你俩可有文书?你顾家的族谱,我妹妹的名字可有在上面?”君子琊冷着脸,连声发问,“若是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子兮是你娶过门的夫人!”
顾燕月眉目微沉,君子兮见状,连忙扯了扯君子琊,“哥哥,这事我们现在能不说吗?”
君子琊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
夜间的时候,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躲在房梁上,顾燕月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正在装睡的君子兮,也不点破,然后又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梁上的人反而自己跳了下来,一身红裳飞扬,眉目精致妖娆,顾燕月慢慢合上书卷,“可真是贵客了,阿宁。”
君子兮扯着顾燕月的手,借着他的力道,慢吞吞的坐起了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面之缘,竟然能的公子微尘相救,救得还是一个他的敌人,阿宁我没那么傻。”顾燕月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说吧,你和十八骑是什么关系?”
“父亲和十八骑有合作,会经常联系,接头人是我。”君子兮声音有些抑郁,“我和微尘,九黎几人认识很久了。”
“多久?”
“十年。”
“怪不得。”顾燕月轻轻一笑,“十年,我认识阿宁连十个月都没有了。”
“这大晚上的九黎公子不睡觉,跑来找阿宁不知有何事?”顾燕月笑意依旧,只是眸中那股清冷的气势,直直的逼向九黎。
九黎眉梢一挑,“君子琊将我家兮儿拐走了,我作为相处十年的老朋友,难道不应该来看看嘛!”
“兮儿?!”顾燕月似笑非笑的看了身边的人儿一眼,“不愧是认识了十年的青梅竹马呐。”
“我们什么也没有。”君子兮小声解释道,“只是朋友而已。”
“嗯,是啊,朋友。”顾燕月颔首,“阿宁,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的深入探讨一下。”
君子兮瞪了九黎一眼,“你来有事吗?”
“都说了没什么,来看看你,仅此而已。”九黎靠在床边,有些暧昧的笑了起来,“兮儿,你这般重色轻友可是不好的。”
顾燕月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十八骑和风云骑本来就算不得朋友,阁下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尽快离开吧,我想你的主子一定等着你回去了。”
“是啊,我的主子还在等我了。”九黎哈哈大笑起来,纵身跃上房梁,“明日再来拜会。”
人走之后,顾燕月一把就将君子兮抱着怀中,脸埋在她的颈窝间,“阿宁。”
“嗯?”
“我不喜欢九黎他们。”闷闷的声音从颈间传来。
“……为什么?”
“他们参与了你的过去,而我没有,阿宁,出了事你第一个想着的是不是就是自己解决,不行就找他们,可是我了……阿宁,你最应该依靠的人,是我啊。”
君子兮沉默的抱住了顾燕月的腰,“燕月,对不起。”
“以后别理他们行吗?”
“……嗯,我尽量。”君子兮埋头轻轻吻了吻顾燕月的额头,“燕月,早些睡吧,你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好,晚安。”
次日,清晨。
君子兮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懒散散的在某人的怀中伸了一个懒腰,才慢吞吞的半睁了眼,“燕月,是不是来找你的?”
顾燕月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轻哄道,“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嗯。”君子兮一边应承着,一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顾燕月迅速穿戴好滑着轮椅走了出去,刚一推门,苍夜一下子就扑腾了进来。顾燕月反应极快的一拍轮椅滑开,让苍夜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四脚朝天。
“大清早的,有什么事?”
“主主主……主子。”苍夜急切的说话也不太利索,顾燕月一瞪,“什么事,慢慢说。”
“刚刚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病重。”
“病重?”顾燕月诧异的皱眉,“好好地,怎么会突然病重?”
苍夜急切的摇头,“不知道,主子你可要进宫看看,秦亲王和摄政王已经去了。”
“父亲了?”
“王爷也在去宫里的路上。”
“太子可去了吗?”顾燕月沉声问道。
“去了,太子妃也在了。”
顾燕月有些烦躁的撇头,刚好捕捉到一抹清影静悄悄的倚在屏风后,刹那眉目柔和下来,“阿宁,你怎么起来了?”
君子兮用一根玉簪将长发松松挽就,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慵懒的韵味,“刚刚听见苍夜这么急切的语气,想着应该是出事了,就来看看。”
“主母。”苍夜规规矩矩的行礼。
君子兮颔首,踱步走了过去,“你现在是要进宫吗?”
“嗯。”
“那你去吧。”君子兮点头,“不过,你可还记得我信上给你说的事。”
“嗯?”顾燕月眉间闪过一丝异色,当即神色也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君子兮无奈的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你没有放在心上,燕月,你向来纵横战场,无往不胜,可是你别忘记自古人心险恶,特别是朝堂之上,更是一滩浑水,你可别一脚陷阱去。”
“说什么?”苍夜好奇的望了望君子兮。
“小心顾琅笙。”君子兮毫不犹豫的直接说出来,“燕月,一些辛秘的旧事,我不愿与你说,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不想破坏掉你对那人的孺慕之情,可是现在已经无法不告诉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君子兮温软一如往昔,可是从她眼中,顾燕月却读出了一种冰绡之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感,你看,这才是阿宁,我的阿宁。
苍夜诧异的眨眼,“秦亲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往事吗?”
“太多了。”君子兮讥讽一笑。
苍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奇怪,却碍于君子兮的在这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低下了头。其实这也是正常反应,顾琅笙在这四十多年中的口碑一直非常好,对他们也是格外的照顾,相处了二十多年,而对于主母……
不过他也没有否认,君书阁是一流的杀手组织,其情报网的能力也是遍布天下,或许她真的能查出什么不可告人的往事也说不定。
“好,等我回来。”顾燕月捏了捏君子兮的手,“一直都想问你来着,可是一见到你就全部忘记了。”
“你先去宫里吧,这些事情我们回来再慢慢说。”冰绡之色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片柔和,“我也要出去找一个人。”
顾燕月挑眉,“九黎?”
君子兮噗的一下就笑了出来,“不是他。”
“记得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