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冷风乍起,庭院里的树枝被风刮的哗啦啦的响,极大的声音,想让人忽视都难。
君子兮裹着被子左右睡不着觉,这还是她和顾燕月成亲以来,顾燕月第一次夜不归宿。
至于夜不归宿的原因,君子兮想,她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知道自己睡不着觉,君子兮索性披了外衣起身,慢悠悠的晃到书桌前坐下,几本闲趣的书散落在桌案上,还有一篇干透的字迹。
淋淋洒洒,抄写的正是《上林赋》。
鬼使神差般,君子兮一眼就看中了那短短的八个字,“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顿时心里升起了些许烦躁,君子兮将那篇《上林赋》移开,重新取了一张干净的纸笺,提笔开始默写经文。
这是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
每当她烦躁不安的时候,她总会秉烛夜读,或是默写一篇经文,借此来平定自己心中的慌张。
她不是神,不是什么事都有完全的把握。
特别是让凤祁接近顾燕月。
君子兮想,这估计是她有史以来做的最冒险的一件事了。
因为一旦凤祁的身份暴露,直接一剑刺死他,都是轻的。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啪。”
当最后一笔落定时,君子兮手中的笔突然从中折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外间守门的清乐几乎是在声音落下的刹那推门而进。
“世子妃。”
看着清乐焦急的身影,君子兮眼底一片晦涩。
原来一直不起眼,甚至还表现出对姨娘这个位子极大兴趣的清乐……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无碍,笔断了。”
“这大晚上世子妃不休息,起来抄什么经文,仔细伤着身子。”清乐念叨着,又抱来了狐裘绕到君子兮身后就想为君子兮披上。
君子兮抬手挡住了清乐的动作,“不用了,我想去休息了。”
“那……这个?”清乐看了下怀中的狐裘,又指了指桌上的纸笺。
“就放着,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喊你的。”
清乐福了福身,有些不太情愿的退了出去,掩好了门。
烛光微亮,窗户纸上倒映着屋外婆娑的枝叶,别有番群魔乱舞的姿态。
君子兮抱着狐裘靠在窗台边上,这么一靠,便又是一夜。
而那个人,一夜未归。
见到顾燕月,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她依照惯例煮汤送去书房,书房中没有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除了她认识见过面的这几个人外,还有几个是她未曾见过,但是知道身份的人。
顾燕月的神色也有些苍白,但是隐藏的很好,丝毫没让人看出他的疲倦。
送上汤,君子兮便如往常般安静的离开,替他们掩好房门时,隐约听见江寒声音响起,伴着几个字有些飘忽不定的进了君子兮的耳朵。
“内伤严重……不一定能活……”
倏然,君子兮的心就毫无预兆的揪了起来。
苦肉计固然是最快最便捷博得人信任的一种方法,但是却不是她最愿意看见用的一种方法。
阿祁啊,阿祁。
君子兮在心中暗叹一声,神色难免有些落寞。
折回了清风居,屏退了所有侍奉的人,君子兮就缩在了院中的一架秋千上,无意识的用脚蹬着地,让秋千晃荡起来。
“青冢。”君子兮低声唤道,决定打听一下虚实,“你知道昨儿世子去了哪里吗?”
“小的一直都跟在小姐的身边。”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
君子兮还是有些不甘心,“那昨晚世子可在书房?府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昨夜府里很安静,没有发生任何事。”青冢顿了一下道,“世子并没有在书房,就连苍夜几人也没再府中。”
“那他们是几时回来的。”
“今早辰时。”
“那世子可有受伤?”
“不曾。”
君子兮默然不语。
“没事,你也下去吧。”
身后树影微微一动,刹那便归于平静。
君子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用指腹慢慢摩擦着,看来自己的猜测,成了事实。
在王府的一间别院,小厮正进进出出,时不时还可见一盆盆的血水,药味弥漫。
青冢避开容王府的暗卫,潜进了院落。
屋里陈设简单,就连侍奉的人也是少的可怜,仅有一位府医在为床榻上的人疗伤。
青冢蹲在房梁下,伸头去看,神色莫名。
这人他识的。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色艺双绝清倌。
行歌公子。
可是,这位公子,怎么会怎么能出现在容王府府上了?
青冢不解,却也联想到了刚才小姐问他的话,莫不是小姐认识这位行歌公子?
可是,不对啊。
小姐虽会武功,身手也不错,但她毕竟养在深闺,从未接触过烟花之地,更别提小倌馆才对。
青冢暗暗将男子的相貌记住,转身就回了清风居。
她还在荡秋千。
裙裾逶迤及地,曵起满地的落花。
“小姐。”青冢走近,侧身站在君子兮身边。
“你去查了吗?结果如何?”君子兮似乎对于青冢突然现身并不奇怪,神情平淡一如既往。
青冢恩了声,道,“在西北角的一处偏僻的院子,的确住着一个受伤的人。”
君子兮略微抬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此人名叫行歌,是荒颜坊的当家头牌。”
行歌。
“受伤的情况如何?”
“好像伤的不轻。”
拽着秋千藤条的手倏然收紧,白皙的手背上有青筋凸起,纵横交错,一眼晃过去,着实有些吓人。
“我知道了,你继续去盯着那院子的动静,行歌若是醒了,就给我说声。”
“是。”
低沉的男声刚一落定,身侧的人儿便在瞬息间不见了身影。
书房中众人对行歌的去留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见。
但决定他留下的到底还是占了大多数,就像慕容铮所说,“如果他是故人之子,他昨日为了保护世子已经得罪了大秦的人,按照大秦睚眦必报的德行,让行歌回去必定是不得善终,如果恰恰他是大秦派来的探子,放在身边监视岂不更安全些。”
“只是一切的都太过巧合。”夙禹面无表情。
苍夜默然片刻才道,“可是行歌身上的那个玉佩,的确是当年王爷赐给冬寻夫人的物什。”
行歌和冬寻,这大约是容王府唯一的一桩冤孽。
当年容王顾辰封才刚刚从父亲的手中接过容王府,却又赶上战事,那时候刚与王妃成亲不久,两人又有一双孩儿,自然是鹣鲽情深,再加上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出征前对王妃立了誓,大约是若是能活着回来,必定不负她,至此一生一代一双人。
可是世间儿郎皆薄幸。
这一去便是三年多的光景。
三年的光景,足以让人发生许多改变。
王妃以一女子瘦弱的身躯为顾辰封扛起了整个王府的兴荣,上侍公婆,下要打理王府内外,还要亲自教授一双孩儿,温柔的性格在时间的打磨中潜移默化,变得工于心计,长袖善舞。
而顾辰封回来时看见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王府,自然是对王妃更加怜惜和恩宠,倒也真的没有纳妾没有通房,王妃很满足于现状,也天真的以为顾辰封此生也只会有他一人。
然后便生下了第三子,顾燕月。
只是在怀顾燕月的时候,忧虑过重,导致产后身子越来越差,顾辰封心疼,对王妃自然是更加爱护,只是好景不长,没隔多久顾辰封又被陛下派去领兵。
也就是这是领兵,使顾辰封认识了冬寻。
冬寻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生来就温柔婉约多情,就和王妃出阁前的性子十分相似。
本来冬寻也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因战争而与家人失散,于危难中被顾辰封所救,至此冬寻便芳心暗许。
冬寻本就貌美,又是个温柔的性子,顾辰封便也就顺势纳了。
刚巧那时,王妃也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听到顾辰封纳了妾的消息后,便郁结于心,几近癫狂。
若非府里一些心腹拦下,估计王妃都要不顾自己身子,直接飞去边城,将冬寻碎尸万段。
不过王妃这些年沉浸在后宅,一身心计本事也不是白长的。
通过强大的人脉,王妃硬是差点让冬寻一尸两命。
顾辰封气急,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娴熟的妻子为何这么善妒,甚至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顾辰封带着冬寻回来王府,不顾王妃身怀六甲,强硬的将冬寻纳为侧妃,导致王妃临盆的时候大出血,差点去了鬼门关。
这时候,顾辰封才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于是遣人将冬寻母子送回了江南,却在途中遇见了敌军,自此下落不明。
而昨日行歌身上的玉佩,就是当年王爷顾辰封送给冬寻的定情之物。
天下间,仅此一枚。
就算他们会认错,那么作为当事人的顾辰封也不会认错。
名动京城的行歌公子,是容王府庶出的四公子。
这是他们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再说当年的事,谁又能说清楚。
顾辰封虽说一切依顾燕月处置,但是他知道父亲这么多年一直都放不下这个儿子。
何况他当时虽然年幼,却也懂事,冬寻也不是一个会挑事的女子,自从她来王府之后,恪守本分,一无争宠,二也没手段心机,是以,对着这个失散已久的弟弟,顾燕月还是心怀几分愧疚的,更别提昨儿他还为自己受伤。
“就依阿铮所言,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