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致命一击!张左一已经倒了。他的眼里写满了不信,就如同白玉堂也无法相信一般。但无论如何,张左一已经倒了。六指神魔和无名神魔,居然一役俱歼。对白玉堂来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他开始看到复仇的希望!他已准备拥抱大道,拥抱这位生死相随的朋友。但大道忽然倒下。他实在已撑得太久了。若不是他的强撑,给了张左一心里上致命的打击,大道绝不可能轻易得手。他立刻跑过去扶他。白玉堂的全身已近虚脱。任何人在与张左一对峙的时候,都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这样耗费的体力和精力,实在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白玉堂这个时候还没有倒下,实在已经能够算得上是幸运了。白玉堂尚未走近大道,他便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声音很奇怪,奇怪的令人开始毛骨悚然!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必定是令人恐怖的声音。能令人恐怖的声音必定不是寻常的声音。在一个棺材铺里,能发出声音的,相信也只有一样东西。——棺材!可是棺材会出声么?棺材的确在出声!——开棺材的声音。卖棺材的已经死了,棺材却自己开了。莫非棺材里有人?!棺材原本就是装人用的,可是棺材装的是死人。能开棺材的人,却绝不是死人。死人,也绝不会开棺材。可是又有哪个活人会躺在棺材里?除了活人之外,白玉堂只能想到一样东西。——僵尸。棺材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这个人的样子绝不像僵尸,至少不如杀手像僵尸。那个脸色苍白的杀手,那个已经死去的杀手。绝没有一个僵尸会有这样红润的脸蛋,也绝没有一个僵尸会有这样儒雅的气质。白玉堂至少已经确认,从棺材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书生打扮,像极了上京赴考的秀才。因为只有秀才才会有这样斯文儒雅的气质,只有秀才才会像个秀才。秀才一样的人正在打呵欠,仿佛刚刚睡醒。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瞧着满地的血迹与尸体,显然被吓了一跳。秀才一样的人脸色变得苍白,似乎被惊到,但白里透着红,就像是冬天时候小孩子的脸蛋。白玉堂正看着他,他也在看着白玉堂。这里似乎只有白玉堂知道发生什么事,因为现在只有他还站着。还站着就说明还活着,还活着就说明还能说话,还能说话就说明还能回答问题。所以秀才一样的人问白玉堂:“这些人都死了?”
白玉堂道:“好像是的。”
秀才一样的人道:“你还活着?”
白玉堂道:“好像还没有死。”
秀才一样的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做什么的?”
白玉堂道:“好像不止是卖棺材的。”
秀才一样的人道:“你是谁?”
白玉堂道:“我是杀手。”
秀才一样的人道:“你就是那个很会杀人的杀手?”
白玉堂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那个很会杀人的杀手。”
秀才一样的人道:“你在叹气,似乎有些不开心?”
白玉堂道:“任何杀手被别人熟知都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之后再要杀人就绝对难得多。”
秀才一样的人笑了,道:“看来你的确就是那个杀手。”
白玉堂道:“我本来就是。”
白玉堂又问:“你是谁?”
秀才一样的人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白玉堂道:“你就是?”
秀才一样的人道:“就是我。”
他笑了一笑,说不出的潇洒倜傥,又接着道:“你要去一个地方,只能有人带你去,恰巧我就是那个人。”
白玉堂笑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秀才一样的人道:“下个月初九。”
白玉堂问:“如何去?”
秀才一样的人道:“就好像我一样,在前一天躺进这个棺材。”
白玉堂道:“这个棺材不是给私人预备的?”
秀才一样的人道:“死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浪费资源?”
秀才一样的人踱到了门边,准备离开。白玉堂忍不住问:“地上的人你知道是谁?”
秀才一样的人道:“经常见面,又岂会不知?”
白玉堂道:“可是他们死了,你难道不准备替他们安葬?”
棺材铺里都是棺材,安葬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秀才一样的人头也不回:“人总是要死的。”
白玉堂道:“可是他们是我杀的。”
秀才一样的人道:“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白玉堂在听。秀才一样的人道:“你比他们更实用。”
白玉堂又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秀才一样的人道:“别人都叫我秀才。”
秀才?白玉堂不解。秀才回过头对着白玉堂笑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秀才。”
只有秀才,才会像一个秀才。天上仍旧没有月亮,黑暗无边。已经下起了大雨,似乎下了不少时间。秀才已经走了。白玉堂却无法平静下来,不仅仅是刚才一触而发惊心动魄的生死大战,更重要的是,他忽然发觉了一件事。大道没有了呼吸。大道似乎已经死了。甚至于他的身体都已经开始冰凉。大道似乎已经完完全全死了,死透了。白玉堂的心开始滴血!他抱起大道,准备送大道就医。就算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这个顽强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就死去,只要他的尸身没有腐烂,就一定还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白玉堂有信心!但摸着大道冰冷的身躯,白玉堂真的有信心?白玉堂抱起大道,冲进了雨里。他忽然发觉了一件奇怪的事。大道的背心中了一枚暗器!就打在他的脊柱上!大道面对的是卖棺材的,但卖棺材的绝无可能在大道面前放出暗器能伤到他,能伤到大道的背。只有一种情况才可能。——大道已经死了!可是卖棺材的倒下的时候,大道还直直地站着。他是在张左一也倒下之后才忽然倒地。张左一也绝无可能放出暗器,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对付自己。没有谁能在对峙自己的时候还能出手伤到别人!没有人能在对峙自己的时候露出一个破绽!白玉堂有这个信心!只要张左一对着他身后的大道放出暗器,白玉堂有把握在这一瞬间在张左一的身上刺伤十三个透明窟窿。所以也绝不是张左一。更不是自己。难道是那个秀才?可是秀才似乎并不知道大道什么时候倒下,也更不可能在棺材里看见屋里的情形并放出暗器!除非——除非当时棺材铺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一个躲在暗处的人!扈三十娘的伤势并不要紧,大夫已经为她包扎了伤口,她只要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静养,不用多久便可以痊愈。扈三十娘已经躺在床上,她实在已经倦得很。一般受伤的人,都很容易就疲倦。更何况现在的天色已经不早。扈三十娘洗了个澡,便躺在舒服的床上。被子很柔软很暖和,扈三十娘已经开始觉得困意十足。门开了,进来一个人。一个全身湿透的人。深更半夜一个全身湿透的人闯进一个女人的房间,通常这个女人都会叫。扈三十娘也是女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但她并没有叫,因为这个人她认得。来的人当然就是白玉堂。白玉堂的全身已经湿透,他湿透的衣服上满是血迹。有敌人的,也有朋友的。扈三十娘立刻起床,牵动了伤口,她开始觉得少腹疼痛起来。但她还是坚持起来,给白玉堂打上一盆的热水,替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白玉堂没有拘束,立刻除去衣物洗澡,他实在已经需要洗个澡,洗个热水澡。洗澡能让人精神松弛,白玉堂的精神已经绷得太紧。现在,他可以放松自己了。白玉堂就在自己面前洗澡,扈三十娘忽然觉得脸红起来。通常她在洗澡的时候都会有不少男人偷看,但她从未害羞过。如今年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白玉堂在眼前洗澡,她反倒开始害羞起来。扈三十娘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年轻了好多岁,她忽然有一种少女一般的情怀。只有少女,才会怀春。只有心中怀春的人,才会发自内心的害羞。白玉堂已经洗好,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立刻觉得精神好了很多。白玉堂又开始吃东西,他实在已经饿得不行。任何人经过那样的一役仍旧能够存活下来的,首先能感受到的,就是肚子在叫。那样的战斗,实在太耗费一个人的精神和体力。他需要补充能量。扈三十娘说话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白玉堂忽然吃不下去。刚才肚子还是很饿,可是现在白玉堂已经住了嘴。就算是面前摆着山珍海味,白玉堂也是吃不下去。——一个人没了胃口,再好的菜也吃不下。白玉堂想到了大道,他已经没了胃口。大道生死未卜,他的心沉了下去。白玉堂道:“大道受了伤,很重的伤,我已经送他去就医。”
扈三十娘吃了一惊,道:“伤得重不重?那个大夫能不能将他治好?”
白玉堂道:“伤得很重,如果这个人还救不好他,天下已经没有人能救他。”
扈三十娘点点头,又问:“事情怎么样?”
白玉堂道:“事情已经成了,但是大道出了事。”
扈三十娘想了一下,又问:“大道是怎么受的伤?”
白玉堂道:“右肩胛中了一剑,被洞穿,锁骨和肩胛骨碎裂。”
扈三十娘“哦”了一声。白玉堂又道:“但是最致命的并不是这个。”
扈三十娘道:“是什么?”
白玉堂道:“他背后中的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