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棠就坐在桌对面的灯光里。灯光扑朔迷离地打在白玉棠的脸上,白玉棠的脸便透露出说不出的神秘。这张脸上却写满了笑意,从他长在脸上的眼睛里射了出来。这完全不像是丧父之人。袁三爷真切的感受到这一切,甚至能借着灯光瞧清白玉棠脸上的毛孔——他的视力一向不错,每个擅赌的人视力通常都不错。袁三爷鼻子里能闻到对面白玉棠身上传来的恶臭,偏偏看着白玉棠的脸丝毫不觉憎厌。袁三爷心里清楚,通常看着不使人憎恶的人,通常都是令人憎恶的。他清楚这一点,所以“赌坊”才能走到今天。今天,他决定让“赌坊”继续走下去。桌面上只有一副骰子。一副的意思,通常是指三个。袁三爷用一双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捧起个纯银水烟壶,“呼噜呼噜”,先抽了两口。才对白玉棠道:“敢问公子是白大公子?”
白玉棠没打算隐瞒:“好说。”
袁三爷又道:“我姓袁,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袁三。”
白玉棠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从来没听说个这个名字。袁三爷又道:“听说白公子最近手气很背?”
白玉棠立刻就笑道:“这个事情听说附近百里之内的老鼠都知道了。”
袁三爷丝毫不动气,仍然带着笑脸。“这件赌坊是我开的,通常也能赚些银子糊弄糊弄生活。但从来都不敢把顾客斩尽杀绝了,所以赌坊才能开到今天。”
白玉棠道:“我也想赢,但通常越想赢的人输得越多。”
袁三爷道:“这话有理,但我今天已准备输一些给白公子,”白玉棠道:“哦?”
袁三爷道:“不知道白公子肯不肯赏脸陪我这小老头赌两把?”
白玉棠道:“赌什么?”
袁三爷道:“赌骰子。”
他拍了拍手,张元立刻就捧了个大碗来,碗里有三粒玲珑剔透,雕塑完美的骰子。张元道:“这个碗是江西景德镇名窑烧出来的,骰子是京城王寡妇斜街口宝石斋老店做出来的精品。”
袁三爷显得很满意,道:“很好,赌钱不但是种很大的学问,也是种享受,这工具是千万马虎不得的。”
白玉棠道:“我完全同意。”
袁三爷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宝石斋一向信誉卓著,制出的骰子份量绝对完全合乎标准,而且绝没有灌铅和灌水银的假骰子。”
白玉棠道:“我相信。”
袁三爷又伸出他那只留着三寸长指甲,保护得很好的手,抓起了这三颗骰子。骰子进入袁三爷的手里,忽然就像是有了生命。袁三爷在赌这一方面,的确是一代宗师。他把这三颗骰子轻轻掷了下去,他的手法自然、纯熟而优美。白玉棠连看都不必看,就知道这三粒骰子掷出来的一定是三个六。白玉棠忽然又笑了,笑得很大声,笑的几乎眼泪都掉下来了。袁三爷却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白玉棠终于不笑了:“我不是高手,只是一个手气不好的人。”
他又开始笑,但只是轻轻地笑:“为了一个手气坏的人怀了你的规矩,既可笑,又不值得。”
袁三爷忽然也笑了:“但我只是希望我的手气比你的更坏。”
白玉棠道:“哈哈。”
袁三爷道:“哈哈第二个意思是什么?”
白玉棠道:“就是我和你赌的意思。”
刚才的骰子自然已经不能再用,幸好桌上还有一副。白玉堂问:“赌大小?”
袁三爷道:“既然是我想送钱给你,规矩当然我来定。”
白玉堂道:“自然。”
袁三爷道:“那就先赌大。”
白玉堂问:“谁先?”
袁三爷道:“我先。”
骰子在碗里剧烈地滚动起来,互相碰撞,发出“叮叮”的撞击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碗里,似乎这个碗已经有了某种魔力。骰子停了,幺二三,小。看来袁三爷的手气实在太坏。这已是最小的点数,看来,白玉堂赢定了。白玉堂抓起骰子,随随便便往碗里扔。骰子没转几下,很快停下,居然也是幺二三,小!所有人的眼睛顺都没顺,但没有一个人看出白玉堂用了什么手法。连袁三爷也没有看出。这像是真正的手气太坏的人。袁三爷不说话了。可白玉堂要说:“真是不幸,手气实在太坏,不见丝毫好转的迹象。不知相同点数,是谁大谁小?”
所有人都知道,相同点数的情况下,自然是先掷者为大。这一局,白玉棠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