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崔洁经常帮我试菜。
那时候我还开着店，生活很美满，气氛都是玫瑰色的。
她能提出中肯的意见，帮助我改进。
——这一段过去，仿佛都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只是她的这个笑容，唤醒了我的记忆。
我有多久，没看到她这种心满意足的笑了？
我在恍惚中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
这会儿应该已经很晚，我是在独自研究，没想到崔洁会过来。
“听说你遇到了难题，方小姐让我来劝劝你。”
崔洁平静地坐下，吃着面条。
——对于我以往的作品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美味，崔洁却吃得很认真。八壹中文網
“你要是饿了，我重新给你做一碗。”
作为厨师来说，让人吃并不是很满意的作品，是一种公开处刑。
我起身想要把面条端走，崔洁却拉住了我。
“你知道方美贵为什么找我来劝你？”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方美贵知道我和崔洁离婚了，却找她来劝我，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你说她找袁樱，我能够理解——毕竟这货一直暗戳戳想要撮合我和袁樱，也知道我比较能够听得进袁樱的意见。
找崔洁这个我的前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觉得我更理解你，也知道你的缺点。也许只有我才能帮你克服这一次的问题。”
我沉默了。
我知道这一次我确实是遇上了难关。
关键是我心理上转不过弯来。
对我来说，一点点的差就是差了全部，我不太理解“将就”这个词的意义。
至少在食物上，是这样。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樱确实帮不了我。
她比我更不将就。
而崔洁不同，崔洁其实懂得打折。
她体验过的生活，要比袁樱层次丰富得多，她对我的心思，也更加能在细腻处把握。
“做标准化，并不适合我。”
我在崔洁面前卸下了心房，轻声叹息：“我一点火，想着的就是怎么才能把这碗面煮的更好，就算是我脑子里的理智提醒自己，要更简化流程，统一口味，但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新想法冒出来。而手上的动作，也会自然而然往更好的方式去做。”
哪怕是切一点葱花，我也想要尽善尽美。
“太好了。”
崔洁没有反驳我，反而说好。
“你能承认你不适合做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进步。方美贵就怕你一直硬着头皮，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能承认自己的不足，本身就是一种可喜的变化。”
她低下头，幽幽地说：“你果然是进步了。”
“就算承认，那难道还能找其他人去做？”
我苦笑。
这不是承认问题就能解决的。
我是乾源记最好的厨师。
标准化并不是随便都能做的，需要做到最接近于最好的口味、最简便的操作、最规范的模式。
至少第一个是我能有机会做到的。
如果随随便便找一个其他的厨师，他连方向都没有，又谈何改善与标准化？
“承认了问题，我们就能想办法解决问题。”
崔洁提示我。
“你总是在做减法，总觉得是在想办法怎么把一碗面做得不如以前好吃，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永远无法接近目标。”
“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诚心诚意请教。
崔洁有的时候，把问题看得很透。
也许，她就是把问题看得太透了。
“很简单，做加法。”
“你并不是要在现有条件下，把一碗好吃的面做得不如以前好吃，而是需要在有限的条件下，把一碗面做的尽可能好吃。”
“最简单的一个限制条件，是你自己不能动手。”
她撇了撇嘴，抄起了勺子。
“说吧，怎么做？”
她的意思，是说她来当这个试验品？
我震惊了。
“崔洁，以前你在家，可很少会下厨。”
大概因为我是厨师的关系，家里总是能吃到最好的，久而久之，大家就会对口味特别挑剔。何况我自己也喜欢下厨，于是崔洁真的很少有下厨煮一碗面的机会。
不过她的说法，真的是让人醍醐灌顶。
这解决了我一个巨大的思维障碍。
我总是酌量在想，我应该减去什么才能达成标准化，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这样面条的口味自然会变差。
实际上崔洁的提醒才是王道。
我必须是巧妇去为无米之炊。
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更好吃的东西，这才是我最擅长的事。
“现在我一个人了，当然得学会自己煮面。”
她耸了耸肩，神情淡然。
本来该是很忧伤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又没那么忧伤。
我抿紧了嘴唇。
“先煮汤吧。”
其实乾源记的面点标准化，难度就在于汤和煮面这个过程。
浇头一类，可以用总部制作，冷链配送的方法来解决。
最大的难点是汤，熬一锅好汤是面能好吃的关键，方美贵甚至考虑过要用配料汤来解决这个问题——这对于后期商品化超市营销也有好处，但这实在并非我能解决的问题。
我所能做的，是把熬汤的材料、时间和流程加以规定，再辅之以标准测试，来确定汤头的口味不要太差。
老汤要熬一夜，但是早上出摊的面汤并不能直接用老汤，这样口味会过于浓郁，喧宾夺主，而且成本也过高，没有什么性价比。
口感甚至会变差。
所以最重要的是如何拿老汤和新煮的面汤加以调配，达成最优质的结果。
我是有多年的经验，身体反应，就能让我知道这汤怎么调。
但重点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厨师，要怎样才能调味出十之八九。
半碗老汤、一锅开水、猪油、过滤调料包，略加酱油，这就是南城面的红汤根本。
崔洁干活不算麻利，对锅碗瓢盆也不熟悉，但她还是有条不紊地把我吩咐的所有材料全都丢入锅中，开大火煮沸，掠去浮沫，就是一锅澄净的面汤。
面条在开水中煮好之后捞起，待稍稍冷却便浸入面汤，撒上葱花。
这一碗阳春面就好了。
配上浇头，大功告成。
崔洁没怎么干过活，额头见汗，却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