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与其他夫妻不一样,我们并没有几次激烈的争吵,或者说崔洁其实一直在回避争吵,回避问题,她宁可选择分道扬镳,也不愿意与我一起改变现状。
或许——她是觉得不可能吧。
“都走到这一步了,能不能坦诚一下,说说彼此的想法?”
我知道我仍然很苦闷,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要维系一个完整的家庭。
如果做不到,我也希望把话给说清楚了。
“你希望离婚,是因为你对生活——或者说对我,有两个要求,而我没做到。”我字斟句酌地分析着,我不想激怒崔洁,只想把一切都剖析明白:“第一,希望我能保障家庭有质量的生活,这一点,在餐厅倒闭之前,勉强能够达到,所以我们之间有了平静快乐的七年。”
“但在之后,我们家庭的经济情况迅速下滑,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又对我转而有了第二个要求,希望我能够积极地追求财富,不要顾及太多。这一点,偏偏我又做不到。或者说,你觉得我做不到。”
我仔细想过,崔洁的要求其实并不多。
根本原因还是在这里。
在餐厅倒闭之后,我开了小吃店还债,并没有太多起色。进入食物恋之后,有过几次机会,但我都选择了与崔洁相悖的方向,这是我觉得她死心的原因。
崔洁想开口说什么,被我举手拦住了:“先听我说完。”
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而我为什么会同意离婚,是因为你的行为。”
“你想要自己去努力,我不但不反对,我也很支持,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女性本来有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
我是一步步洞悉崔洁的野心的。
她一直瞒着我。
或许是因为担心我不理解不支持,又或许其他原因,这些我也不想去追究了。
可她在实现自己的理念过程中,与我的道德观起了剧烈的冲突。
其他不能确定的事暂且不提,最早撕裂我们价值观的,就是她选择了与唐大宇合作。
在我看来,如果她是舒薇薇和文敏的朋友,这一选项就应该是灰色的,绝对不会考虑。不管对方多有钱多厉害,他是个罪犯,他伤害了朋友,并且不但未曾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并诚挚悔过,反而洋洋自得,引以为荣。
这样的人已经无可救药,任何一个有那么一点良知的人都该与他划清界限。
从这件事开始,我开始对崔洁失望。
之前的争吵、怀疑,只要没有证据,我觉得我也不打算走到离婚这一步。
再之后,我发现崔洁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甚至为了与范攀峰联系上,不惜拿袁樱出来当诱饵,这种行径让人不齿。
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积极挽回。
也终于到了今天这个结果。
崔洁静静地听我说完,面无表情,良久才开口。
“你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又何必多说?没错,就是我爱慕虚荣,追逐名利,配不上你高尚的张之哲。还有什么话需要讲清楚?”
“你不要说气话。”
我叹了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我也曾经反思过,尤其是你那时候质问我的一些话。我觉得我确实有没做好的地方,没能给你安全感。我们现在走到这一步,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作为你的丈夫,你女儿的父亲,我们曾经共度人生最美好的七年,我们就不能好好地谈一下吗?”
我们的谈话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但最后一次,我至少希望崔洁亲口完整地给我一个回答。
——作为这七年人生的答卷。
“好吧。”
崔洁耸了耸肩。
“但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承认了,从餐厅出问题开始,我确实开始焦虑我们家的未来,在这个时候,我恰巧看到了袁樱的一个画展。”
“过了这么多年,袁樱仍旧无忧无虑。”
“海报上她微笑着,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知道她结婚了,没有小孩,放在一般家庭,或许会是许多麻烦事的根源。但她一点都不在乎,只自己自由自在光鲜亮丽。”
“我就不行。”
她对我笑了笑,感觉百味杂陈。
“我在镜子里看到我眼角的细纹,看到我日渐松弛的皮肤,看见我未来无望的人生。”
“那天,她在巴黎对全世界微笑;我带着女儿去买文具,为了两块钱和人讨价还价。”
“张之哲,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
上大学的时候,她们一样朝气蓬勃,仿佛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袁樱甚至羡慕与嫉妒崔洁的美丽与才能。
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差距却有如天渊。
“人家会投胎,我们比不了的。”
我悲哀地劝说崔洁。
袁樱生来就是亿万富翁的女儿,即使她什么都不做,都有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财富。她的起点,其实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人的终点,这不是奋斗能够填平的沟壑。
“不错,我们比不了。”
崔洁坦然地看着我:“但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我们从小都是受着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的,少年时期,我们天真的以为,等长大了就能拥有这个世界。
但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只为少数人拥有。
剩下的人,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挥洒汗水,不过是给那1%创造财富和舒适的生活而已。
不公平吗?
确实不公平。
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新世界,但是不用多久,就有许多新贵崛起,再次在人与人之间划出了天堑一般的分野。
但是我们能做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思考这样的问题,但人到中年,已经觉得这种问题离我太远。
我能做的,无非是在规则体系下尽力而为,给我和我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环境,努力实现阶层的提升。
去愤怒,去不平,去嫉妒,全然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世界,那就去适应这个世界。”
崔洁并没有觉得羞愧:“用尽所有的力量和方法,去夺回你也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