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袁文博在顶楼的办公室，眺望这座的城市的时候，看万家灯火，雄心必油然而生。
幸好我的办公室看到的是半面湖水。
让我宁静。
豪车就是豪车，开得很快，且很稳。
这一次我前往的并不是上次去过的那个别墅，而是在湖对面另一侧，曾经上过新闻的豪宅。我们这儿的方湖湖畔有座小山，小山上建了一个富人的别墅区，每一栋有占地好几亩的花园，山树掩映，私密性极好。
只有早期就发财的富豪，才会在这里有宅子，后来的新贵，哪怕是再多钱也难以进入。
袁文博躺在硕大的病房里。
这应该是经过改造，各种仪器一应俱全，医生护士也都簇拥在身边，这待遇比医院可要好得多了。
除了那天在医院见到的医生之外，我还诧异地发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熟人。就是崔洁生孩子的时候认识的狄医生——他明明是个产科医生，这时候出现在这儿是怎么回事？
他大概是没认出我，只站在一群医护人员的背后，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的画。
袁文博的治疗，产科医生无论如何也插不上手。
袁樱迎出来，把我带到袁文博的身边。
袁文博看着精神还好，只是斜靠在床上，大概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起来。
那一天的雄风，大概就算是绝唱了。
“你来了。”他中气还是很足，声音虽低，但并不显得虚弱。
这种人大概就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不会想要自己显得病病殃殃的吧？
“董事长，您看上去气色不错。”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探望重病人。
明知道对方已经走到生命的末路，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而没有意义，哪怕是小心翼翼，仍然会不小心触痛。
袁文博笑了起来。
“不会说话，不说话也不要紧的。”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你小子，和我小时候就挺像的。我也和你一样，以前总是不小心一句话就得罪人，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大概是我改不了的缺点。
可能我自己的情商就不是那么高，或者说，我也不想要情商那么高。
我干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不说话了。
也许别人在这种时候，总会想办法讨好这个垂死的富豪，毕竟只要他一念之间，或许就能给你许多发财的机会。但我此时，真的只有对生命深深的同情。
不管你拥有多少，当你要离开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都无法带走。
“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我有个心愿未了。”
他看了看袁樱，又看了看我。
我有点懵。
袁文博这样大佬的心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能做什么？
“袁樱说过……”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堆医生赶紧不要命地涌了上去，检查治疗了半天，才帮他缓了过来。他疲惫地挥手，让他们统统退开。
“人快死了就是这样，让人讨厌。”
他意兴阑珊地自嘲。
“董事长，您的心愿是……”
我平静下来，这会儿反而好奇了。
袁文博又笑了：“其实也很简单，袁樱说过，你做面的味道出神入化。”
“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就是开面馆出身。那时候很穷，也没有别的吃的，就是到了下班，有一碗免费的阳春面吃，这阳春面，我吃了有三年。”
“本来吃的都要吐了，但是过了很多年以后，我又回想起那碗阳春面的滋味。”
“以前我曾经找过许多人来重新给我做这碗面，却怎么吃都不是那个味道，没有那个鲜劲。”
“我现在快死了，我就想，到底能不能有人，再给我做出一碗记忆中的阳春面？”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别人都不可能。”
“但小樱说，你行。”
他的嘴角往上翘：“如果你能实现我这个心愿，那我也实现你的一个心愿，公不公平？”
周围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
狄医生看着我，似乎是从我的职业中找到了一点记忆，诧异地对我点点头，算是招呼。
袁文博的心愿很简单。
但他的承诺，却不简单。
以他的财富，说要给人实现一个心愿，这几乎意味着金灿灿的巨额财富。
我没想到他找我，竟然是为了这事，而且……这承诺也太重了。
“董事长，您言重了。如果你想要吃记忆中的面，那我会尽力试试。不过我也没什么心愿，您不用想那么多。”
我能要什么心愿，和他要钱？要房？还是什么？
就靠一碗面换的东西，我拿着也不安心。
袁文博哈哈大笑，把旁边的医生都吓了一跳，他抓着袁樱的手摇头：“你说这个小子，是不是傻？连我的承诺心愿都不要，真是太傻了。”
袁樱示意医生们不用紧张，她扶着袁文博：“爸，张先生不是傻，他只是不妄求。这样的人，不多了。”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谁不想要钱？谁不想要房？
但是付出多少，获得多少。
我并不奢望天上掉下来的财富，也绝不妄求。
隔壁就是小厨房，原料佐料，一应俱全，尽管袁文博只是想要一碗阳春面，但各式各样的海鲜山珍都摆满了一桌，随时可以作为配料。
可我知道那些，并不是袁文博想要的味道。
那时候的阳春面，大概就是酱油、味精、猪油调出来的汤，配上三两面条，几点葱花。
无论是哪个大师傅，都做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是记忆，不过是青春的味道而已。
袁樱悄悄地跟我过来：“其实找了好多老师傅给他做了面，就是当年面馆那个师傅都被请出山，八十多了，还硬撑着下了碗面。我爸给了他十万块，却没说一个好字。”
“你行不行？”
她焦虑地问我。
其实很简单，没人能做的出袁文博想要的味道，因为他想要的，只是想用青春的回忆逃脱死亡的恐惧。
没人能做得到这一点。
即使是枭雄，面对永恒的黑暗，也会畏惧。
“我行。”
我却平静地回答袁樱。